應付金融海嘯第二波仍無良策

 

過去在香港舉行的國際華裔小姐選美，在司儀訪問的環節，總有些「佳麗」，因為在外地土生土長的緣故，開宗明義表白「我啲中文唔係幾好」，接着便全是英語應對了。說「我啲中文唔係幾好」，某些情況是自我防衛，某些情況又是自我提升的方法。當然，「中文唔係幾好」，總得「英文幾好」，或者「某些方面幾好」，否則說了還是於事無補。

選美只是娛樂界的小玩意，參賽者嬌滴滴的說「我啲中文唔係幾好」，未必會在大眾面前失分，說不定可以借此 take advantage。但在中國人的社會，「中文唔係幾好」卻是弱點，即使事實如此，也是尋常人不會輕易說出口的。

中文好是advantage

如果要求高點，要靠些「中文」來揚名立萬，那規格便要高些了。君不見某專欄作家，儘管筆下常譏諷中國社會是小農社會，但最終在「小農社會」以中文（寫作）才可撈得名成利就。又例如大學教授，教經濟金融的，儘管在課堂中以英語教學，但卻要在中文財經報章執筆為文，解牛（註：教授們的專欄叫「解牛集」）若烹小鮮，作者名字也能較廣為人知。這些情況，中文「幾好」，便真真正正是一些 advantage了。

由此看來，中文幾好，確乎是一種境界了。但要中文幾好，事實上又會有些困難，除非像美國商品大王羅杰斯幾年前判定美國經濟衰退，變賣了美國資產來亞洲發展，並強令幼小女兒學習中文。但能講寫中文，卻未必能深入中文的堂奧。像早前國家總書記胡錦濤說要「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堅定不移地推進改革開放」，當中的「不折騰」，不僅難倒了中外媒體界的雙語精英，就連國務院新聞辦亦無法準確翻譯，只能乾脆用漢語拼音念出「bu zheteng」。

香港官員，有時候真被中文「折騰」的。像早前運輸署在處理港島四線小巴加價申請，由去年11月中「原則上同意」，改為去年12月底的「暫緩批准」，一日之後變成「一直沒有批准」。運輸及房屋局局長鄭汝樺指事件引來爭議，是局方忽略了指令「用詞需要精確點」。當中轉折，是否官員出爾反爾，無從深究，但局長無戲言，她說「用詞需要精確點」，就是指中文還有改進空間了。

官牘文章笑掉大牙

香港官牘文章，曾經引來笑柄不少。「汝曾被警告」、「我會指示你」之類，直把通傳變成恐嚇了。前輩作家董橋先生曾舉過不少生活實例，找他的文集看看就可知多些。如果不想花錢買，「遠取諸物，近取諸身」，就近取譬，隨便拿些政府通告讀讀，準會笑掉大牙。

這歸根究柢是我們的社會如何看待「中文」的問題了。尋常人見識，中文會講會寫，應是沒問題了。但如果這樣簡單，找個英國礦工就可當native English speaking teacher了，何用花費巨資精挑細選？但學校教育，始終還是崇英棄中的。君不見香港教學語言政策愈搞愈「大頭佛」，就是有些辦學者不甘所屬「淪為」純正中文學校。但到得可用英文，卻又考慮捨長補短、避重就輕，選擇個別學科進行英語施教，直把學童的思考和聽覺拿來做試驗。

話說回頭，筆者在這專欄小天地寫呀寫，轉眼又接近四個年頭了。四年來可以就教育問題也文也武，所依仗的最基本是「我啲中文都算幾好」。這樣說還可以吧？證明學好中文也可有作為的，這也算是一個小小的錚錚事例了。

《六祖壇經》記載，六祖七月一日召集徒眾，說，他八月將離世間，大家有問題趕快問。許多徒弟聽聞後涕泣，只有神會和尚神情不動。六祖表揚了神會。六祖對悲傷的徒弟們說，你們這些年在山中修行，白修了，你們到底憂什麼？若憂我不知去處，我當然知去處，否則我不會預先告訴你們；你們悲泣是因為對死生搞不清楚，你們若知道我的去處，就不會悲泣。

八月份，六祖圓寂之際對徒眾說：「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吊問，身着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是無非，無住無往……。」

佛法的八萬四千法門，說到底是教人證得般若智慧，超越生死。故古往今來的大成就者都是「善逝」的。初六晚，當代佛門龍象吳立民先生在長沙面帶笑容，安然坐化。他是百年來證得文字般若的大成就者，近三十年佛法在中土復興及傳播的一大功臣。他結束了在人間的使命，飄然而去。除夕夜，還通過電話，提筆寫字，圓寂當天中午還進餐，思緒清晰，反應敏捷，博聞強記，無疾而終。

筆者受吳老教誨，受益良多，把他尊為法身父母，有說，「人可生兩次，一次哇哇墮地，肉身誕生；另一次則要因緣際會。」

自唐代達摩祖師西來，六傳惠能一花五葉，光大發揚。但自宋起，禪宗實已凋零，淪為口頭禪及野孤禪居多，為文字遊戲或知識分子賣弄之所。真潛修密證者少，開悟者更是鳳毛麟角。上一世紀，中國戰亂，僧人中出現了能海、大虛、虛雲、來果、順印等法師，撑起佛門半邊天。

但由於國運艱難，人民苦劫，更有一批「乘願再來」者，現宰官身，從政從軍，救國救民於水火。

大年初五，一月三十一日，北京參考消息頭版頭條，大字標題是《中國總理訪德，融化兩國「堅冰」》。看了這條消息以後，令筆者哭笑不得，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哀。默克爾至今始終對在總理府會見達賴喇嘛的行動，未予公開道歉，最後還要中國總理到德國去講友好，和溫家寶共同接見記者時，還拉著一個長臉，無形中給她增添下屆大選的籌碼。對中法兩國的關係，溫家寶則暗示，責任不在中方，只要法國政府回心轉意，在不久的將來，也會重歸於好。

誰都知道，德國和法國是歐盟最主要的國家，和前領導人關係始終密切友好，達賴喇嘛只不過是一個藏佛喇嘛，而且避居國外，明知他翻不起大浪，不去理他，久而久之就會被人遺忘。可是一再抗議的結果，提高了達賴的知名度和身價，反而降低了自己的尊嚴，不但鬧得國際關係緊張，而且造成自己的被動。

西藏政策可作轉變

現在，我們中國不得不軟化自己的態度。通過溫家寶總理的訪德，中德兩國關係的堅冰溶解了。筆者也相信溫家寶的暗示，中法關係會很快和好。我的朋友中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既有現在，何必當初呢？另一種意見是，給薩爾科齊看看臉色，以此告知世人，今後誰敢再靠近達賴，拿他是問。筆者則認為，我們中國領導人太不瞭解西方了，他們那裏有反對派，有在野黨，仍可以大做文章。達賴喇嘛這個結並沒有解開，到時候，一旦奧巴馬會見達賴喇嘛，我們中國領導人難道和美國絕交？何必在這方面耗自己的精力。

筆者心中一直有一個問號，堂堂大國，為什麼不能把達賴喇嘛爭取過來，難道他有三頭六臂？筆者認為，只要一切以國家和社稷為重，沒有什麼原則和底線是不可以改變的。中國共產黨建國六十年，不知改變了多少原則和底線，對俄國對美國對香港對台灣，政策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為什麼單單對達賴喇嘛如此較勁。

達賴驚人之語

在德國總理會見達賴喇嘛後不幾個月，他又一次訪問德國南部。筆者心裏對達賴喇嘛也極為不滿，認為他得寸進尺，想利用訪問西方國家的機會，增加他的政治籌碼。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到德國政界傳出了一個小道消息，說達賴喇嘛開始對中國示好，並且公開表示願意和中央領導人會面，進行對話，如果中央邀請他參加北京奧運，他也願意來。聽到此消息，筆者將信將疑，認為這是空穴來風。是不是達賴喇嘛又在散播煙霧彈，搞陰謀詭計？某天晚上，筆者和妻子佩春坐在漢堡的家裏看電視，正好德國電視台現場直播訪問達賴喇嘛的節目。筆者心想，這很可能是達賴喇嘛再次利用機會宣傳他的西藏獨立主張。

誰知，當晚直播的對達賴喇嘛電視採訪中，電台主持人問達賴喇嘛，西藏是不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他不加思索的回答說：「是的，西藏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筆者和妻子聽後，大為驚訝，電台的主持人也驚呆了。於是他又一次的問：「尊敬的達賴喇嘛，請你再重複一遍，西藏真的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嗎？」達賴喇嘛回答說：「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你，從西藏的歷史看，西藏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主持人接着又問，「聽說你很希望回到西藏去，你曾這樣表示過，你回西藏以後，要求實現全面自治，不准中國人民解放軍駐紮西藏，是嗎？」達賴喇嘛回答說：「我沒有這樣說過，既然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中國軍隊當然應該駐紮在西藏。我回到西藏，再不過問政治，願意做些傳播藏族文化的工作。」（這些句子，但憑筆者的記憶，特此聲明。）

聽到這些講話，筆者已經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立即打電話給自己的在國內外的親朋好友，傳此喜訊。筆者認為這是關鍵的關鍵，打破了西方人的「西藏不屬於中國，她是中國解放軍武裝佔領的」神話。筆者認為，不管達賴喇嘛再說些什麼怪話，都是次要的了。世界上的事物都是發展的，什麼原則和底線都是可以改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六十年，憲法不知修改了多少次，原則和底線幾乎全部推翻，筆者認為，只要為了國家的利益，和達賴喇嘛過去的恩恩怨怨，都可因為這兩句大是大非的話一筆勾銷。因為，他這兩句話，已經解決了西方人腦子裏幾十年來認為中國佔領西藏的成見。

堵住西方媒體的嘴

筆者於是很快地在香港本報發表了一篇文章：《應該給達賴喇嘛記一大功》。目的是讓中央領導能夠重視達賴態度的轉變在西方的影響。筆者想，儘管達賴喇嘛在過去說了不少不利於中國統一的話，但是，認識會變的。他現在能夠在歐洲電視台上公開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他這句話比中國政府、中國人、中國駐外的機構說上五年十年二十年，幾千句、幾萬句話都來得有分量。他解開了歷史上的死結，堵住了西方媒體的嘴，即使西方還有一些人繼續支持藏獨，進行誣衊，他們也會有氣無力了。

筆者多麼希望，當時的中國領導人順水推舟，利用這一機會與達賴和解，前隙一筆勾銷，並且用各種管道，不斷向全世界傳播、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達賴的這個觀點，讓西方人家喻戶曉。

中央應和達賴對話

筆者認為，自從胡錦濤上台以後，共產黨的大度解開了國共六十年的敵我關係，雙方開始以誠相待，求同存異，用和諧代替敵對，不但受到兩岸國民的歡迎，甚至在國外分成兩派的所謂「大陸派」和「台灣派」之間的矛盾，也迎刃而解。

目前住在西藏境內的藏民不過三四百萬人，僑居在印度和西方的藏民加起來也不過二十萬，我們這擁有十三億人口的泱泱大國，還和諧不了他們？再加上達賴喇嘛的威望，實現藏漢兩族大團結，豈不更錦上添花？

令筆者完全不解的是，中央領導機構一而再再而三通過中國各種媒體，公開地、搖旗吶喊地否定達賴喇嘛，說他是徹底的兩面派，是個投機分子，表面上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但骨子裏仍舊要求西藏變相的獨立，和這種人沒有任何回轉餘地，總之，達賴已經成為中共的死敵，要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要死打狠打，把文化大革命和打法輪功那一套手法幾乎全用上，使西藏問題更複雜，形勢更加緊張，使親者痛仇者快。

筆者與達賴喇嘛非親非故，也沒見過面，互不認識，筆者完全是從中國的利益出發，提出這樣的一個疑問，為什麼中央領導人胡錦濤不能親自出來接見達賴和達賴直接對話？這比雙方派代表相互繃起臉、照本宣讀親切得多。古語云：相逢一笑泯恩仇。

我們必須接受歷史的教訓。如果蔣介石在二戰結束後和共產黨攜手合作，一起建國，中國早就是民主國家，他本人不可能被弄得那麼慘：毛澤東如果在一九五九年接受彭德懷萬言書的勸告，中國會早崛起幾十年：一九八九年學運，如果李鵬早出來和學生們對話，就不會發生六四和共產黨的威信一落千丈：法輪功靜圍中南海，如果不是執政者端着一個皇帝架子，而是禮賢下士，就不會鬧到目前不可收拾。

達賴喇嘛已經公開在西方電視台上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僅此一條，就足以壓倒一切。我們還不能放過他，這是為什麼？

下篇筆者將分析，一旦達賴喇嘛在國外圓寂，將會發生什麼後果。

香港政府推出的十大基建工程中，有兩項是跨境的鐵路工程。一項是擬議中的連接香港機場和深圳機場的快速鐵路，另一項是廣深港高速鐵路的香港段。建設這兩項工程的目的，前者是為了提升香港航空樞紐的地位，後者是為了讓香港融入國家正在興建中的高速鐵路網，這是香港社會已有的共識。

但這兩項工程耗資巨大，香港政府已經決定以注資近四百億元的方式興建廣深港高速鐵路的香港段。而連接港深機場的快速鐵路的路線中有兩段需以海底隧道或大橋形式興建，成本恐怕更加高昂。因此，如何才能充分發揮這兩大工程的效用，是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

實現一小時生活圈

對香港來說，興建連接兩地機場的鐵路工程之前，必須對香港機場未來旅客增長的潛在來源作出一個前瞻性的判斷。其中最重要的問題是：香港機場究竟可以吸引到哪些內地旅客來搭乘國際航班？一個香港必須正視的實際情況是：除了華南地區以外，香港機場未來在吸引其他內地地區的旅客上並不具有競爭力。這裏面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隨着北京和上海等內地樞紐機場的迅速發展，它們的國際航點數目已經接近香港機場，而機場硬體設施和跑道數目更是超過了香港。對於華北或者華東地區的旅客來說，多數情況下不會選擇來香港轉機。第二個原因是香港機場的位置差不多處於中國大陸的最南端，而中國大陸與歐美、日韓之間的航線都是往北飛行。

因此除了飛往東南亞的航線上香港有轉機的地理位置優勢以外，中國大部分地區旅客飛往其他國家，如果選擇香港轉機，等於是繞道，更加費時費力。

所以香港機場未來的旅客增長潛力，主要來自於華南地區，尤其是珠三角地區近五千萬生活較為富裕的居民。香港機場在這一地區的主要競爭者是廣州新白雲國際機場。廣州白雲機場雖然目前在國際航點上與香港相比還有較大的差距，但它和北京上海的機場同樣被國家列為三大門戶機場，而目前廣州市政府在為機場開拓國際新航點方面表現得甚為進取。

從長遠來講，香港機場是否保持競爭優勢，關鍵在於能否提供快速便捷的交通方式，把珠三角居民吸引到香港機場來搭乘飛機。目前珠三角地區正在建設和規劃建設兩千公里的城際快速鐵路，把珠三角所有的縣和主要市鎮都連接起來，實現一小時生活圈。而規劃中的連接港深機場的快速鐵路，會在深圳機場與深圳前海樞紐兩處與珠三角城際鐵路接駁，這就提供了一個新的機會：即把港深機場的快速鐵路的功能，延伸擴展為香港機場連接珠三角各市鎮的「香港機場鐵路快線」。如果能夠實現，東莞居民通過快速鐵路到達香港機場的時間只需要三四十分鐘，與現在從中環搭乘「機場快線」到香港機場的二十四分鐘也不會相差很多。這就為提升香港機場在珠三角的競爭力提供了一個重要保證。

開辦短途城際列車

而廣深港高速鐵路香港段的建設方案也是一波三折，最終確定以政府注資的方式興建時速二百公里的專用軌道，與內地的高速鐵路網相連接，這無疑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根據香港政府的預測，到二○二○年，估計將有十個城市開辦每天共十五對長途直通車。至二○三○年，長途直通車可能增至每天二十三對。但廣深港高速鐵路香港段的功用，不僅僅在於開辦長途直通車，而在利用將建成的珠三角城際快速鐵路網，開辦高密度的短途城際列車。短途的城際列車只需要用八卡車廂來運行，營運模式更接近香港地鐵。

把珠三角城際短途列車引入香港，不僅有助於珠三角地區從交通上實現一小時都市生活圈，如果能和更有彈性的自由行政策相配合，對香港經濟將發生深遠的影響。如果珠三角居民隨時都可以搭乘短途城際列車在很快到達香港，這樣一小時都市生活圈就可以真正形成。

定價模式不可過高

珠三角居民大多消費力較高，他們來港的消費模式也會由旅遊消費變為日常消費，可以為了吃一餐飯或看一場電影就來一趟香港，也可以每個周末都來香港購物，這對帶旺香港本地消費型服務業具有重大意義。

要讓機場間快速鐵路和廣深港高速鐵路香港段這兩項跨境鐵路工程充分發揮效用，還有兩個問題需要注意。一個是香港的鐵路與內地珠三角城際鐵路的接駁以及通關安排上，一定要做到便利化，否則一小時都市圈就是有名無實。

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車票的定價。首先，這兩項工程對香港經濟具有巨大的正面社會效用，但工程成本巨大，工程本身不能當作以盈利為目的的項目來對待，必然要由政府全額注資興建，因此票價只需能夠維持營運成本就可以。其次，這兩項工程的建造目的是所要吸引的旅客是香港和珠三角普通市民頻密地使用這兩條鐵路，而不是以高端商務客為目標，這樣才能充分發揮鐵路的功用。因此在定價時，不應現在的香港機場鐵路快線一樣以較高價的定價模式，而是應當參考現在香港內部通勤地鐵的定價模式。只有這樣，兩大跨境鐵路工程才能對香港經濟和社會產生實質性的幫助。

一國兩制研究中心研究員

有關中國的百萬元問題是：經濟增長能否「保八」？

這是一個假問題，只有不懂國情的人才會認真問。「官出數字，數字出官。」上邊要「保八」，今年經濟增長肯定會超過百分之八，跑不了。

這要分兩面看：這經濟增長肯定有不少真的成份。首先，除了出口大幅下降之外，因為我國金融產業未完全與世界接軌，中國整體來說，受金融海嘯打擊很小。而出口很大部分是低增值的加工，表面看來佔國民產值近一半，實際上的貢獻遠遠低於這比例。但是出口加工業養了幾千萬民工，今年大量人口失業，以及因而產生的社會不安，形勢萬二分嚴峻。「保八」也者，關鍵就是保就業，保安定。海外市場的人民還是要生活的，經濟愈不好，價廉物美的中國貨肯定有市場。所以出口訂單還是要回來的，只是上半年社會事件多發，特別難過，如何善於處理，才是問題所在。

起動內需

此外，我國戰無不勝的「舉國體制」又再發動，各地要錢有錢，要項目有項目。生產第一，連帶老板們犯輕罪，也明令暫時不抓人封廠。這樣集中一切力量去「保八」，很難不成功。胡溫也知道這樣做，會出現種種問題，但不能因噎廢食，因怕出現貪污而不投入救經濟，保就業，所以同時加大反腐，並要求民主監督。反腐的實際效果如何，我們不妨善意地走着瞧。

但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肯定當中會有不少水分，更多的，是大量沒有效益的投資項目。中央投入的四萬億元人民幣，很大部分都在於鐵路、公路和機場等傳統基建項目。這不是不好，但如更多投入解決人民社保、醫療、教育等問題，尤其是投在農村，一樣能提供就業。這對於即時拉動經濟增長大概沒有那麼速效，而且看不見政績，但人民直接受惠會更多，更有利社會穩定。大家都公認，「三農」問題是內需長期不能發動的瓶頸；而出口加工下降，農村就業問題最嚴重。此時還不以舉國之力，糾正長期的不公，全面傾斜「三農」，起動內需，更待何時？事實上，從「十一五」、「十七大」，到胡溫等最近的講話和舉措看，這才是中央「科學發展觀」要求的方向，地方官員們為何還不換腦袋？

中國當前的經濟問題是投資過量，產能過剩，只能讓買家壓價，以出口來填補消費不足；辛辛苦苦賺回來的血汗外滙美元，又眼巴巴的不斷貶值。今天如還繼續投資，邊際效益只會不斷下降；促消費，才能救企業，只有起動內需，經濟才能健康增長。因此，政府應該還富於民，藏富於民，考慮全面減免各種稅費。

無論如何，今年我國會是世界上少數有正增長的國家，而且百分之八的增長率，將會使人艷羡。中國的發展模式，通過百年一遇的考驗，以實際的成果向又一次全世界證明她發展模式的優越性。中國在國際上的地位，必將大大提升。不管我們喜歡與否，準備好了沒有，「韜光養晦」的階段，將被逼終止。事實上，去年的京奧，可以說是中國樹立大國地位的儀式。傳遞火炬時就藏獨搗亂，也被我們海外的八十後兵團自發擊退。只可惜之後的「三娶氰胺」事件，使我們尾巴始終翹不起來。「韜光養晦」結束，並非一下子就要翹尾巴。事實上，我國在現階段，還遠不是翹尾巴的時候。

共同富裕

我對一些人拾人牙慧的大談什麼「軟力量」（soft power），特別覺得討厭。我們不要望文生義，要看看出處和它的背景。「軟力量」徹頭徹尾是美國霸權主義的濫觴，對外投射影響力，不能單靠飛彈核武等「硬力量」（hard power），還要靠文化等「軟力量」。幾千年來，絕大部分時間中國都超前全世界，超前度更以百年為單位。向來都是泱泱大國，以德服人，不求向外擴張，也因而毋須向外投射影響力。不說遠了，根據研究，在鴉片戰爭的前夕，中國的國民產值還佔了世界近三分之一。今天我們這些不肖子孫，還差得遠，連牛奶都未搞好，憑什麼學人家做霸權，談軟力量？說穿了，是長期自卑壓抑，一下子變成自我膨脹，又要「抄底」，又要「救美」的，都是心理不平衡的表現。

今天我們要提倡的，還是集中精力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對外則抱不卑不亢的平常心。孔子教導我們：「親親而人民。」在照顧好兩岸四地之餘，不妨進而幫助一下鄰居，致力穩定東亞經濟，達致「共同富裕」。這其實是互利，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更不談什麼「軟力量」，一說便俗。金剛經有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東方的哲理，西方人是怎樣教也不會懂的。

協調發展

但是西方主導了幾百年的系統現在已經脫了軌，有些事情，從北朝鮮到東非海盜，中國都被逼不可能不採取一些積極的行動。但是我國的外交理論，除了周恩來的「和平共處五原則」、鄧小平的「擱置爭議，共同開發」、胡錦濤的「與鄰為善，以鄰為伴」、「和諧世界」等零碎的指導思想之外，根本未成一個精密體系。我們像個樣子的外交智庫聊聊可數，一半研究人員是研究美國，而且都是研究一些浮面的大問題，觀點十分相似。從事大國外交，我國知彼的能力實在有所不逮。在操作的層面上，進行大國外交，我國在西方主導的國際輿論上已經先天吃虧，後天更處於信息不對稱的弱勢。這方面的缺陷，有需要盡快填補，不可能永遠處於被動，還阿Ｑ地說是「後發制人」。如何做一個泱泱大國，幾千年來我們應該有的是經驗，不妨問問老祖宗，從歷史中尋靈感。

對應當前日漸增加的戰爭風險，和非傳統安全風險，中國在軍力上已經開始脫胎換骨。若要保國護家，甚至必要時武力統一台灣，都已無懸念。但戰略思維，似乎還未跟國家發展完全同步。

朝着目前的發展模式走下去，未來需要大量外部資源，才能滿足；我們便需要有足夠的力量去保護外僑、海外生產基地和運輸線。如處理得不好，很容易便會墮入美國到處都是軍事基地的構陷。至於非傳統威脅，我們在反毒和控制愛滋等問題之上，至今都不太成功。

如果我國政府還像以往一樣，每年只集中抓一兩個重點，其他則放軟手腳，不須很久，其他各種問題又會抬頭，又需要集中力量去處理，沒完沒了。

在今年的特大經濟危機中，其他問題也不能完全放鬆，這才是良好管治。而執政的共產黨自己知道，在逆境中如何堅持協調發展，如何充份利用媒體和公民社會的力量，以維持良好管治，才是今年最大的挑戰。

兒子三十七歲了。他的智力不在我之下，但想像力看來是弱了一點。不差，但我的感受是應該好一點。以學術或藝術作專業，想像力弱很頭痛。智力與想像力是沒有多大關係的。如果上蒼讓你把智力明顯地減一點，換取想像力明顯地多一點，一般的情況是換得過。學問的最終衡量是創作，即是只能單從作品看。人類的經驗，是想像力不足不會有大作為。生得太蠢當然無可救藥，但我遇到過不少智商高但沒有可觀的作品拿得出來的人。另一方面，想像力不弱，智商一般，有令人驚喜的作品的例子不少。

想像力是一種幻想，一點不尋常的聯想力，近於「怪」。一個想像力夠高而又懂得利用的人，在創作思想的過程中，彷彿頻頻脫離正軌，胡亂地東闖西闖，想着些什麼，每有所獲就回到正軌去衡量了。科學要講邏輯規格，藝術要講內心共鳴。想像力是脫離了傳統的幻想嘗試，多多少少要有點好奇心。奇怪那麼多的聰明才智之士不作這種嘗試，只是在傳統的範圍內鑽研，可以想得深入，技術之高令人拜服，缺少了的就是一點令人驚喜的新意。

電子遊戲不利想像力

兒子是我親自教的。兩歲時認為他的想像力可以，擔心的是他的智力。今天我的看法倒轉過來，認為他的智力沒有問題，而從他的智力水平看，想像力應該高一點。怎會有這樣的轉變呢？是讀書讀壞了嗎？還是當年我教錯了？衡量我們家族的幾代的發展，也從為人師表與研究工作數十年的經驗看，我認為主要是我教錯了。當年我不應該因為自己工作太忙而多買玩具來安撫兒子，更不應該沒有向他解釋電子遊戲是極為不利想像力發展的玩意。

我不是兒童教育專家，但用不着專家也知道，兒童玩什麼對思想的發展重要。市場提供的玩具不少有想像力，而我當年選購是考慮到鼓勵兒子思考那方面。然而，市場的玩具畢竟是由他人想出來，不是兒子自己的發明。十歲出頭兒子的國際象棋下得好，更研習棋書。我又算錯了。象棋教的是分析與推理的能力，而這些是求學時是必有的訓練。迷上了象棋有害：這玩意太深，過於認真可以想壞腦子。再後來電子遊戲盛行，好玩的。教孩子什麼呢？教眼明手快，教記憶。蠢到死，難道兒子長大後要參加拳擊比賽嗎？電子遊戲的方程式記得多有用場嗎？

我自己那一代的成長與我兒子有很大的差別。戰亂為禍，在我那一代成長的兒童是沒有市場玩具的。戰後幾年在灣仔書院的同學，今天久不久還有聯繫的幾個，想像力皆不俗。想當年，我們家中有機會學彈鋼琴的只有比我年長一歲的哥哥，而當時學琴是高度奢侈的玩意了。我自己比較幸運之處，是從出生到一九五七赴北美之前，居住的地方一般是荒山野嶺，而家中的長輩不多管，兒童的玩意需要自己發明，或要自己改進。給今天的同學說一些例子吧。

我曾經在山頭找到一隻羽毛沒有長好的小鳥，是大風雨之後在地上找到的。小鳥飛不動，沒有鳥籠，我想出把碎米放在自己的嘴餵牠。長大後才知是大鳥，到處飛，可以招之使來。今天還健在廣州的姊夫當年訪港見到，只要我口哨一出該鳥會從老遠飛來站在我的肩上。

六十年前香港的柴灣是窮人的墓地，四顧無人，久不久我喜歡獨自逃學跑到那裡，爬上海灘水淺的巨石上，把魚絲一次又一次地拋出，根本沒有魚，只是幻想着可能有，每次拋絲都有一點新希望，一點新幻想，沒有魚，呆坐幾個小時，風雨不改，興盡回家。

釣魚擲毫彈珠樣樣贏

有時是熱鬧的。今天的太古城當年是船塢，那裡的二號牌對開不遠的海，是黑𩶘雲集之地，難釣。我想出利用水流與鐘擺的釣法，要在深夜，魚絲的長度是關鍵秘密，只幾個晚上就把那裡的黑𩶘釣清光。黃腳𩶘也難釣，是當時公認的海鮮珍品（今天的差太遠了）。聽到赤柱某海灘盛產此魚，我想出新釣法。那是從街市購買了十多斤不值錢的死魚，帶兩位小友到赤柱那海灘上，用石頭把魚鎚爛，一大盤的，黃昏用小艇把魚漿盡倒在一處水不太深的地方，算準了時辰八字，月色水流，夜深下釣，三個人兩個小時獲二百多尾！

灣仔書院的隔鄰是教堂，不信邪的同學跟我到該教堂的門外賭擲毫，想出了妙法，勝者必定是我。只是拿着贏來的小點錢到書院對面的經濟飯店的後巷與潦倒落泊的幾位職業棋佬賭棋，五毫一局，輸掉。後來各有勝負，再後來勝多負少了。

彈玻璃珠子也算賭，因為贏來的珠子可以賣錢。想、想、想，改進、改進，長勝者又是我。在嘗試過的多項兒童玩意中，最緊張刺激的莫如放風箏。不是今天那種無聊的放法，而是用玻璃粉膠在天蠶絲上，要把他人的風箏在空中鎅斷為勝的玩意。真可惜這項玩意今天因為高樓大廈太多而失傳了。同學可以想像鎅風箏的學問程度嗎？複雜無比，想像力差一點就敗多勝少。首先，用的線要親自膠上玻璃粉才有勝機。要用電燈泡的玻璃鎚碎，要粉得可以浮於水，要用魚皮膠，要通過幾重麻煩手續，其中有自己想出來的秘方。捲線的軸要木製的，非常講究，而風箏本身的設計也是高深學問：要大而輕，要靈活，要善用風力。放到天空鎅鬥時的技巧，今天我還可以寫得出一本書。

智商天生，想象力不是

當年我永遠是個優勝者嗎？絕對不是。街頭巷尾的孩子不少身懷絕技，我鬥不過。鬥多項，我勝。論及多項能手，當年可與我勢均力敵的是容國團。阿團的故事我寫過了。這裡再要說的是今天中國的乒乓球雄視世界，其打法主要是阿團的想像力的發明。別的不說，看似同一動作但有幾種不同旋轉的發球，是阿團想出來的。阿團之前發球那方處於弱勢，阿團之後發球有着數了。

同學們明白嗎？原則上智商是天生的，但想像力不是。後者主要來自童年時的玩意。如果玩意要有想像力才能勝出，父母不壓制，再蠢的孩子也懂得想像一下。科技的急進，市場玩具的廉價，居住環境的人煙稠密，加起來扼殺了無數兒童的想像力的發展。

曾經寫過如下的一個真實故事，這裡再說一次吧。大約一九八三年，回港任職後不久，我到鯉魚門一行。那時該地還沒有酒家林立，見到一間賣魚絲及釣餌的小店子。店主是個老人家，有幾個青年在選沙蟲釣餌。我好奇地問：「阿伯，這裡也有魚釣嗎？」老人家不管我，自言自語地對那幾位青年說：「人家釣魚，你們又學人釣，那麼容易嗎？當年筲箕灣一帶有四大魚王，你們聽過嗎？一個是黑鬼泉，一個是冇辮，一個是劉唐。」我見他不再說下去，問：「阿伯，還有一位是誰呀？」他坐着，望着海，背出名來：「那是高佬常。」然後抬頭看我一陣，穾然大聲說：「啊，你就是高佬常！」

文中小題為本報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