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186)

   就在徐忠文於內心暗自禱告之時，天下了濛濛雨。雖然弈棋臺設在「學士登瀛」的景後涼亭中，但是，雨絲不斷地隨風飄入涼亭內，分別落在林映平、柳雄才和徐忠文臉上。然而，這祗干擾了徐忠文下棋的心緒，對雄才下棋無任何影響。雄才從容下子，繼續挺卒「卒一進一」。
    徐忠文準備以八路車進攻，卻不知道從何處入手，舉棋不定。忽聞一聲響雷，他的手顫抖得厲害，「車」子竟然落在那可以阻止雄才「象三進一」的右路後方「象點」上。對弈雙方和觀戰的林映平都沒有想到「一震之威」居然使徐忠文下了一着妙棋。
    徐忠文做夢也沒有想到，老天竟然幫不自己一把，轉憂為喜，臉上露出了陰陰笑，心想：心誠則靈啊，我剛剛在內心暗自禱告，老天爺便幫了我一大把。
    林映平見狀大驚，因為他內心有鬼。莫非老天爺洞察到我內心的齷齪處，故意幫徐忠文一把？這下，輪到他心驚肉跳了。
    柳雄才驚覺對方橫車改攻自己的左路的話，後果嚴重。首先，己方雙炮必失其一，得手之後，對方又可以進一步吃己方八路馬或七路象，直逼中宮。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雄才沉着應戰，依然採用「千斤寄四兩」的戰術，走了一步「士六進五」，阻止對方橫車。
    左路進攻未果，徐忠文忙調動右路車，以便待機而動，他走了一步「車一進一」。雄才摸不清對方進車的路線，猶豫片刻之後，繼續挺卒「過河」：「卒一進一」。
    在不願意退車的情況下，徐忠文別無選擇，也祗有「挺率」，他走了「兵九進一」以卒吃了雄才的「過河卒」，寧願讓雄才的一路車吃卒，也不願讓雄才的「過河卒」「橫行」。雄才無意「車一進五」吃對方的卒，他走「馬三進四」準備飛馬過河。
    「哎咋，聞此情，我好似九重之上墜深坑。原道，仰沐皇恩添喜慶。誰料到盼落日、數辰星，卻把逆子頭髮盼回家，稀世良緣毀一舉，不由老夫罵，罵一聲春郎你這小畜生……」住在祖師廟中為人解簽的一個廟祝突然打開收音機，將音量校到最大，然後打開他入宿的房間的房門，拿着掃帚，走出來，一邊清掃廟內的沙塵，一邊聽電臺節目。他聽的是汕頭電臺《潮劇連播》節目，播的是潮劇《張春郎削髮》。劇中，老相國張崇禮聽聞兒子因偷看公主而被公主勒令當殿削髮，驚叫「哎咋」，大罵「春郎」。扮演張崇禮的演員是聲如洪鐘的聞名老生張長城。俗話說，人嚇人，嚇死人。張長城那一聲充滿丹田力的「哎咋」本來就很有「爆炸力」，再加上徐忠文雙眼祗留意着棋盤，毫無被嚇的心理準備，徐忠文的那雙抓住「八路車」的右手又是一震，將棋子落在棋盤上。
    「車八平七？」雄才看了看對方一眼。
    「慢着！棋子是掉下的，不是我想走車八平七！」徐忠文想斟酌一下有否更好的招數。
    「你想悔棋？」林映平明知「車八平七」這一步是「老相國」張崇禮讓徐忠文下的，本來也想放對方一馬，但是轉念一想：所謂「兵不厭詐」，下象棋也是如此。自己正好借責對方「悔棋」給對方施力心理壓力，這樣雄才在第一回合的較量中就可以更加主動。雄才的勝算自然也就大一點，那麼，自己在興隆廠「分家」事件中的主導權就大一些，勝算也大一些。
    「相爺，公子是你親你親血脈，三年乳哺，我的苦勞也有一些些，夫人愛他如珠寶，聞知此情怎安生？公子削髮人未曉，何不偷偷接回家？」收音機中傳來了朱楚珍的聲音，她在《張春郎削髮》中扮演「乳娘」。
    「那棋子明明是跌落去的！」
     「不能，不能啊！聖訓昭昭早嚴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張祟禮唱着回答「乳娘」：「逆子他，忘卻我耳提面命，行的是背道離經，放蕩不羈逛山水，斯文掃地交野僧。偷窺公主已不赦，辜負天恩罪萬重。削髮既是公主命，誰敢抗命再胡行？佛門也有嚴禮法，怎能接他回門庭？」
    「那麼，剛才的車八進八呢？」林映平故意裝出一副「青筋脹頸」的樣子：「你喜歡時，跌落棋盤的棋子也算是你自己下的；你不喜歡時，棋子跌落到棋盤上，就不算是你自己下的？這公平嗎？」
    「算了！」徐忠文見對方的話似乎不是沒有道理，而自己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招數，祗好作罷。
     雄才以「炮八進四」堵住了對方的「炮口」不讓對方出動二路炮。徐忠文誤以為雄才準備走「炮八平三」吃七路卒打左路象達到「將軍」的目的，於是，走了「車三退四」吃對方的三路卒。誰知雄才走的是「炮七進四」吃徐忠文的三路卒準備打其右路象「將軍」。
    在「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不利形勢下，徐忠文決定「豁出去」，為了爭取主動，他走了一步妙棋「炮二進七」吃馬，叫：「將軍！」
    此着之妙在於它既讓雄才轉攻為守，又為徐忠文自己出右路車讓了路。雄才別無選擇，祗有「車九平八」吃炮。
   「相爺，你三代單丁，未是(難道)唔驚(不怕)絕種？春郎，你就安心在青雲寺中念經，乳娘閒時，正(才)來去和你淡世情！」
   「哎咋，她身為乳娘有情誼，難道我竟無父子情？」
   「父子情？」林映平一聽着「老相國」的唱詞中提到「父子情」，便想起姐夫與雄才的關係一向緊張。心想：既然姐夫與雄才勢同水火，姐夫就是我打擊雄才的一件法寶。突然間，林映平心生一條毒計：姐夫他嗜酒如命，祗要請姐夫吃一餐，讓他飲個痛快，何求不得？這樣，我便可以從中挑撥他們父子關係。他在心裡偷偷地給他的這一招狠招取了個名：來俊臣曾經請周興「入甕」，我這一招叫做「請姐夫食(飲)屎溝(即陰溝、污水溝)水」！
    徐忠文走「士四進五」提防對方「將軍」。雖然吃徐忠文的右路象已經不能達到「將軍」的目的，雄才依然走「炮七進三」打象。
    徐忠文想偷雄才的左路馬，走了「車七退一」；雄才以「馬六進七」反而吃了對方的三路馬。
    徐忠文走「車九平八」阻止雄才「炮二進三」達到「重炮將」的目的；雄才走「車一進二」準備橫車中路，助左路馬進攻。
    徐忠文進「兵」準備以過河卒偷襲雄才的右營；雄才改變橫車的路線，走「車一進二」，先吃對方的「過河卒」。
    收音機中傳來了名丑李有存所扮演的「魯國公」數落張相國「三大罪」的聲音：「第一罪，皇上賜婚非得閒，滿朝歡慶悅龍顏，佳期已近生變故，你誤皇婚，欺聖君，怒了龍顏罪難寬！」
    耳聽潮劇中「魯國公」提到三大罪，林映平的心突然好像被磁石攝住了：我「請姐夫食屎溝水」算不算是罪呢？我將來會不會像像酷吏周興、來俊臣那樣為萬人所詛咒並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是死後像董卓一樣被暴屍街頭還是像周興的屍體那樣被人擲石頭呢？死後會不會下地獄？假如真有所謂「報應」，而「報應」不是現世報、報應在自己身上，豈不是連累子孫？那時，我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