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56)

   四月初,柳成蔭自香港回鄉掃墓。四月三日晚,林映平在家設宴名為款待姐夫,實為挑撥,令柳成蔭與雄才父子關係緊張,以達到借刀殺人的卑鄙目的。為此,他讓李秀清扮成被害苦主,為柳父上演一出現代版的《告親夫》,說她經不起雄才的甜言蜜語地誆騙而失身於雄才,「珠胎暗結」之後卻遭那「冤家拋棄」,她不得不做了「人流」,越說越傷心,霎時間便淚如泉湧。接着，李相如便義憤填膺,慷慨陳詞,擺出一副不為妹妹「討回公道」的姿態。最後是林映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為了增強現代版的《告親夫》的逼真度,當晚,林映平從鄰居借來了潮劇《告親夫》的錄音帶「助興」。
   「蓋郎,(唱)才喜良緣巧合,孰料勞燕分離,驪歌一曲君歸去,兩地相思會何期?」
   「奇怪,是誰在跟着錄音機唱顏秋容的唱詞?好像是邊哭邊唱的樣像(樣子)。」柳成蔭早年喪父,未從其父柳松風那學得一技之長,祗繼承了父親的一支酒樽。又因其是庶出,遭其兄柳成影妒忌,且天資不足,故未能偷師其兄學得治印手藝。平時沒有別的喜好,祗求有三杯烈酒送飯,若有潮劇助興,他就覺得心滿意足了。他以為林映平今夜設宴真的是如林映平所說的「報恩」,因此,他如期赴宴。可是,就在他樂在其中之時,他隱約聽在一個女人的悲切之聲,感到奇怪。
   「姐夫啊,你別以為祗有戲裡才有那狼心狗行的蓋良才以及苦命的顏秋容和仗義告親夫的文淑貞。」林映平見戴着高度近視鏡的姐夫舉筷子夾墨魚丸,悄悄和古琴行了眼色,臉上呈現了詭異的笑容。用夾着一支「中華」煙的左手拿起一個玻璃酒杯,準備為柳成蔭斟桂花陳酒。
   「有這事?」柳成蔭很早就加入了香港工聯會,是該會的「康樂主任」,「康樂主任」的職責就是參加酒會,甚麼元旦酒會、新春酒會、中秋酒會、國慶酒會等等,總之,祗要有工聯會參加的酒會,就少不了他。此人不飲酒,杜康便有失業之虞。加上他在酒樓工作,他就更加嗜酒如命了。一聞到桂花陳酒的清香酒味,他便幾分醉意了。他問:「那誰是蓋良才?誰是顏秋容?誰是文淑芳?」
   「秀清,出來吧?」林映平叫李秀清現身,可是,柳成蔭聽到的卻是蓋父讓文淑貞上公堂作證的吆喝聲:「文氏上來！」
   古琴由客廳走進廳側的房間:「秀清,出來吧！你不用怕！」
   為了逼真,李秀清未見「公爹」已經哭的鼻水和淚水爭着往面上流,用一右手半遮住雙眼,在古琴的搀扶下,一步一顛地來「公堂」。
   「姐夫,她就是顏秋容！」林映平深吸了一口煙,往空中吐了幾個煙圈。
   「顏秋容?顏秋容不是死了嗎?未死,怎麼會一屍兩命?」帶着酒意,誘過煙圈,柳成蔭看到的是一個像一團煙霧般的李秀清,他想:難道這個顏秋容是一個冤魂鬼?怎麼鬼樣鬼相?
   「姐夫,那是戲裡的顏秋容,在戲外,她才是顏秋容！」林映平再給柳成蔭斟一杯酒。   
   「那文淑貞呢?」借着酒意,柳成蔭不知自己是「公爹」的身份,貪婪地睨了李秀清好幾眼。幾十年來,在香港他從未涉足煙花之地,但是,此刻,他那色迷迷看李秀清的樣子卻頗似一個老色鬼。
   「還是她！」姐夫睨李秀清的舉動令林映平感到意外:難道他也喜歡背着姐姐「吃野味」?假如李秀清王今未與雄才分手,姐夫能不成了《太子巡宮》中的父占兒媳的楚平王了嗎?看不成這出好戲,可惜,太可惜了。
   「我明白了,是一人扮演兩個角色,不簡單啊,來我敬你一杯?」桂花陳酒雖然不是烈酒,但是,柳成蔭祗要聞到任何酒味都會陡然而生三分醉意,桂花陳酒一拈唇,他便有七分醉意了,一醉,他哪裡還分得清戲裡戲外?他以為李秀清說的是她一人扮演兩個角色。
    古琴走近林映平和丈夫耳語一番:「他醉了,怎麼辦?」
   「姐夫,你想知道誰是蓋良才嗎?」林映平悄悄地細聲回答古琴:「不怕,祗要我一說那蓋良才就是雄才,他就會即刻醒來了。」
   「誰?」柳成蔭又睨了一眼李秀清。
   「姐夫,我說出來,你可別生氣！」林映平津津有味地慢嚼一口桂花陳酒,再給「楚平王」斟酒:「姐夫,不要緊張,太急躁會傷身的！」
   「怎麼會?快說吧！」柳成蔭又細嚼一口桂花陳,然後又睨了一眼李秀清。
   「就是雄才！」林映平平時說話一味大聲,可是,這一刻,他在他姐夫誣告他外甥,卻是抑揚頓挫,讓與自己的舅仔接觸不多的柳成蔭誤以為他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對林映平完全失去警惕。
   「甚麼?」果如林映平所料,一聽林映平提到柳雄才的名字,柳成蔭居然醉意頓消,咬牙切齒,青筋脹頸,臉上鳥雲蓋月,顫抖着雙腳,站起來:「我要回家好好修理這畜牲！」《太子巡宮》這出戲,柳成蔭也聽過,他也痛恨楚平王父占兒媳的所為,因此,一聽雄才就是「蓋良才」便為剛才偷「媳婦」而感到羞愧,也更加痛恨雄才了,他暗自發誓要像《告親夫》中的蓋父那樣大義滅親,為媳婦主持公道。
  「姐夫,免用急,這一餐花了古琴不少心思,這好酒好菜,不吃豈不可惜?」
   聽林映平這樣一說,柳成蔭覺得有理,於是,重新坐下飲酒了。這時,從那房間中衝出一人,把柳成蔭嚇得酒意全消。
   「姓林的,你別忘記,你曾經答應我,說一定為我妹妹討回公道的！」李相如雙手叉在腰間。他藏在房間裡,看見柳成蔭三番兩次地睨她妹妹,彷彿看見自己的妹妹被那老色鬼蹂躪的樣子,恨不得衝到客廳去狠狠地痛打柳成蔭一頓。
   「我這不正在為你妹妹主持公道嗎?」說完,林映平讓李秀清自己向「公爹」訴說「冤情」。
    李氏兄妹與林映平四人正行眼色,悄悄相視而笑。然後,李秀清哭立訴起來,她向「公爹」訴說自己杜撰的一段「冤情」。說自己被雄才誘騙,曾於何時於何地被迫與雄才初試雲雨致珠胎暗結,她被迫落胎(人間流產)。這是她的顏秋容的遭遇。接着,她又扮演起文淑貞來,說她為了使同齡女性免遭雄才蹂躪,她祗好學文淑貞那樣挺身而出,「蘇州堂上告爺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