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62)

    某日,蔡詩忠從電視新聞中穫悉中央政府宣佈北京市戒嚴的消息,他終於相信雄才當日在看《皇帝與邨姑》時對自己所說「黛玉葬花夢」中軍隊進入北京屠殺示威大學生的夢境隨時變成現實悲劇,因此,他也擔心李麗君和甄則強的安全,因此,他即刻趕到柳家與雄才商量如何營救甄李兩位昔日同學兼摰友。
   「營救?我們手無寸鐵,這一點,我們和此刻正在天安門廣場絕食為民請命的大學生沒有甚麼分別,如何營救他們?更何況戒嚴部隊已經開赴北京?」雄才有暈車病,別說上北京,就算坐車往汕頭市區走一趟都足以讓他暈個昏天黑地。所以,他一直對坐機動車心有餘悸。但是,在成千上萬大學生為了國家前途可以捨生赴死的現實面前,他無暇顧得這些了。他知道自己單憑個人的力量要想阻止解放軍的坦克裝甲車向在天安門廣場示威的大學生開炮,那簡直是螳臂擋車,就是搭上蔡詩忠,又能如何?
   「未是(難道)你見死不救?事前,你三番兩次在的面前提起你的那個黛玉葬花夢,我還以為則強和麗君真的在劫難逃你會捨命相救,沒有想到你是一個臨難逃脫的人！」
    蔡是個直腸直肚的人,在雄才眼裡,詩忠之光明磊落就像他的光頭一樣光閃閃。即使是雄才與甄則強日漸疏離的情況下,他仍然是雄才信任的人。
   「美醜妍媸,我豈不知?為救摰友,我不辭勞！」雄才眼含淚花,陳少君故後,他的內心無時不受煎熬。不管少君生前是否真心愛自己,反正自己己經真心愛上了她,她的新亡,讓他後悔不已:為何在她在生時,自己沒有珍惜她?而回想當日,李麗君曾經愛上我,可是,我一直沒有好好珍惜李麗君,如今,陳少君已故己經是無可改變的事實,可是,李麗君尚在人世。看在昔日一場朋友的份上,他不能坐視李麗君枉死於戒嚴部隊的坦克之下:看在李麗君曾經愛過自己份上,他也不能坐視她慘死於戒嚴部隊的槍下,因為他對李麗君心存內疚。他長歎一口氣:「雖然你我是多年好友,可是,你對我瞭解還不透徹啊,我是見死不救的人?少君新死使我對昔日曾經暗戀我的李麗君一直負疚在心,這就是我多次向你提起那個困擾我多時的黛玉葬花夢的原因！」
   「那你剛才怎麼……」詩忠終於發現雄才眼含淚光,他相信這淚的含意。
   「現在,則強才是麗君的心上人,他又在西安工作,若要解救麗君,他是第一合適人選！」雄才輕拍詩忠的肩膀:「假如他也在北京,那就好了,以他的才智,相信他可以帶她逃離險境。」
   「北京已經戒嚴,就算他和麗君在一起,又如何逃得出北京?」一想到昔日好友即將隨時變成炮灰,蔡詩忠心急如焚。
   「人民是同情示威大學生的,聽說自他們不威一開始便有民營企業的老闆不斷為他們送醫送藥送食物,當局的戒嚴令是不得人心的。所以,我相信:縱使北京戒嚴了,肯定有不數參與學運的大學生在百姓的掩護下逃離京城。所以,暫時無須對他們的安全過份擔心。當務之急是聯絡甄李兩人的家人,設法弄清他們的下落。」
    蔡詩忠覺得柳雄才的話說得在理,於是,蔡柳兩人先後一同前往甄李兩家瞭解甄則強和李麗君的下井落。可惜,兩家父母都不知兩人的下落,兩家父母都說他們也無法聯絡自己的子女,寫信和打電報都無回音。
    六月三日夜,柳雄才和蔡詩忠做了同一個夢,那就是己經困擾雄才多時的「黛玉葬花夢」:當李麗君扮林黛玉唱《葬花吟》唱到「他年葬儂知是誰」時,坦克和裝甲車一駕接一駕的駛到天安門廣埸,戒嚴部隊開始清場了,他們竟然用炮火掃射幾經絕食多日祗靠飲水維持生命的孱弱的手無寸鐵的大學生們掃射,坦克履帶從大學生們的身上輾過之後,天安門廣場剩下了一塊塊淌血的肉餅。經過了持續近兩個月的熱鬧之後,偌大的天安門廣場突然變得空靈靈的;經過了一個多月的喧鬧之後,天安門廣場突然鴉雀無聲無聲……在坦克即將從李麗君身上輾過時,他向右伸出了她的右手,似乎是在等待哪一個人來搭救自己……在夢中,雄才終於看清了那一串腥紅的數字是「19890604」,它在向自己暗示戒嚴部隊屠城的日期。
    在夢中,蔡柳兩人都覺得李麗君的手是伸向自己,她希望自己可以救她一命;他們也都看清了那一串腥紅的「19890604」數字;他們難道這一串數字就是「人民解放軍」屠殺「人民」的日子?想到這裡,蔡柳兩人分別在自己家中哭醒過來……
    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淩晨,戒嚴部隊在北京屠城。消息傳到香港後，一百多萬港人上街遊行,抗議中央政府屠殺示威大學生的暴行,居住在香港的臺灣名歌星鄧麗君身穿黑衣加入了百萬人的示威活動,柳雄才的大舅舉家參加了這次示威……而此時,在北京,天安門己被清洗一新,全無屠城的痕跡,袁木正準備在記者招待會上否認屠城並反誣示威大學生向戒嚴部隊官兵施暴。也就在同一時間,汕頭人無法再像前些日子那樣收看到有關的示威活動的消息了,祗有少數人靠港澳臺親屬通風才知「六四事件」的真相,與此同時,汕頭米價暴漲,不少人為了屯積糧食各出奇謀……
    林映平看準時大量購入大米居奇,無端端發了一大筆國難財,他一手拿計算器一手夾一支「中華」煙,笑得連嘴合不上,雙眼眯成了一條直線,數鈔票數得連指頭都麻了,無暇打電話向香港的大哥瞭解「六四事件」的真相。
    這時,古琴外出歸來,打開門見丈夫坐在客廳數着一大綑一大綑的印有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劉少奇人頭的「四人頭」百元鈔票,大老遠地便朝林映平說:「開火了,戒嚴部隊在天安門廣場屠城,聽說,屍體一餅一餅地被鏟車畳在一起運走,相信這回被屠殺的大學生的數目肯定不少……你還是不是人?聽到大屠殺的消息,你怎麼可以若無其事?」
    「示威遊行那一套是共產黨當年對付蔣介石的手段,大學生用共產黨慣用的手段對付共產黨,哪有贏共產黨的道理?所以,由一開始,我就知道他們會有今日的下埸了,這根本就是以蛋擊石,不自量力,純粹是一場胡鬧！好端端的,反甚麼貪污?做生意的人,才巴不得官員貪污哩,他們越貪,我們越有機會發橫財;他們不貪污,我們如何可以通過走後門,賺到這麼多的錢?單憑這帳目上的一進一出,就賺了十幾萬元,這不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林映平眼望着桌上的那些「四人頭」百元鈔票,不斷地以舌頭舔嘴巴,陶醉其中。
    「一看到你這副樣相,我就起雞皮疙瘩，你這是在舔那些烈士的血！我越來越覺得你是一隻舔血長大的禽獸,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全無人性！」
    「烈士?現在的天下是共產黨的,共產黨會將反共的人當烈士?別再癡人說夢了吧。人性?在你沒有錢的時候,有沒有人挺身救你?那時候,誰和你講人性?」林映平手拿幾綑百元鈔票,向古琴揚了幾下:「還是這鈔票最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