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70)

    「奇怪啊,雄才樣貌清秀,和他三舅的土匪形象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別,誰會想到他可以將自己畫得這樣酷似林映平的樣子,真是讓人歎為觀止！據我所知,他並不擅長畫畫啊！」說話的是雄才在鎮二小學讀初二時的同學李相波,光光的頭、高大的身驅和他的搔頭動作使人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句話來。
    雄才的戲演得好,李相波早在鎮二小學領教過;雄才的文章的好,李相波也很清楚……但是,李相波不相信竟然還是丹青妙手,可以將他自己的清秀樣貌畫成了林映平的醜陋粗鄙形象。
    「後生仔,你不明白其中的奧妙,原因是你執迷不悟。」山羊鬍「叔公」雖然耳朵失聰,但是,有一直服侍在側的「保姆」當他的耳目,還算耳聰目明,最難得的是他思路清晰。他邊抹山羊鬍邊看李相波,笑着說:「藝術是共融的,一通百通。即使他平時不擅畫畫,但是,藝術的共融是可以讓他在畫畫上取得突破的,更何況雄才有畫畫的天賦?聽說,他七八歲時就曾用鉛筆以牛奶罐上的熊猫商標為樣畫熊猫了。可惜,他未得名師指點……哎呀……」
    李相波看見林映平就站在自己身邊而山羊鬍「叔公」咬緊牙關低頭看其雙腳。李相波心想:山羊鬍「叔公」一定是被林映平狠狠地踩了一腳。
    「打人,林映平打人！豈有此理,竟然欺負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有沒有良心?」
    林映平在現場的許多觀眾心目中早己聲名狼藉,一聽到「林映平打人」的叫聲,許多觀眾,不分男女,都顧不得看戲了,他們紛紛迅速轉身準備合力圍打林映平這隻過街老鼠。可是,他們轉身轉得快,林映平逃跑跑得更快,他早已逃回自己家去了。
    「(唱)一聲召喚登龍舟,未見天子魂先丟。濃妝麗服難遮恐,強作安祥來應酬。(念)叩見萬歲。」鄭玲唱着賈玉女的唱詞登臺,走近柳雄才:「你看見了嗎?你三舅真的成了過街老鼠了,如果他跑得慢,後果不堪設想……不過,你把康王畫得這樣醜,似乎醜化了戲中的康王。」
    「恩人平身,平身！」康王端詳了「恩人」許久:「恩人,三年不見,孤皇怎麼認不得你了?」
    「萬歲啊,(唱)有道女大十八變,更何況今非井臺舊時光?想當年,陛下落難人憔悴;看今宵,神彩飛揚顯龍顏。任他歲月推移容顏改,這半幅圍裙身上珍藏。」賈玉女善辯,康王幾乎就這樣被她蒙騙了。
    「醜化了戲中的康王?我是在還原康王的真面目。你知道這戲裡的康王是誰?他就是因為留戀帝位而拒不出兵解救徽、欽二帝的殺害抗兵名將岳飛的幕後黑手,即那個南宋第一個皇帝的宋高宗趙構。」就在賈玉女為自己辯解之時,柳雄才終於等到了回答鄭玲剛才問話的機會:「說得,說得妙！恩人一路辛勞,孤皇特備筵席為恩人洗塵,恩人,請上座！」
    「叩謝萬歲！」鄭玲問雄才:「甚麼?他就是殺害岳飛宋高宗?既然康王是個見利忘義的人,江淅一帶為何廣泛流傳這《皇帝與邨姑》的故事?」
    「(唱)西湖秋色美如繡,龍舟權作杏花樓。雙手捧上桂花酒,接風洗塵慶聚首。」
    「(唱)大禍驀傾臨頭,倒不如借酒壯膽暫忘憂。」
    「大概因為趙構較為親民吧?趙構之母不得宋徽宗寵愛,他自己在當皇帝以前遭遇坎坷,其所受之苦並不比平民百姓少,所以,他比宋朝的其他皇帝都親民。」雄才回答了鄭玲的問題,再唱康王的唱詞:「(唱)孤皇敬你頭杯酒,救命之恩記心頭。若非你當年冒死相搭救,我早已是化成白骨埋荒丘。這圍裙伴孤三春風雨,今日才將恩德酬。(念)恩人請！」
    「萬歲請！」鄭玲以懷疑地目光看雄才,問:「是嗎?」
    「來,掌燈！」雄才回答:「我祗是喜歡看歷史書,不是究研歷史的專家,所以,祗是知其表,不知其裡,你要是這樣追根本源問下去,我一定會被你難倒的,還請你高擡貴手,放過我吧！」
    「(唱)夕陽西墜玉兔臨,酒敬二杯逢知音。卿心更比湖水碧,三潭印月人印心。曾記得井旁悼亡深悲痛,字字情,聲聲淚,字字聲聲動我心;曾記得糠餅充饑險梗死,多虧你捶背解救免喪身;曾記得稻桶作舟渡險浪,結下了患之交情誼深。今日我,半是報恩半情愛,但願從相伴永同心。」
    「(唱)聽他一番真誠語,不由玉女暗沉吟。他愛幃君心堅似鐵,千里迢迢派人苦追尋;他愛幃君情深似海，誓願天長地久不變心。癡心人換來冒牌貨,今旦,我成了欺世盜名偷情人。冒領之恩難長久,偷來之情豈暖心?我不能清名成遺臭。我不能屈從親命行不仁！船到波心怎補漏？尚可自拔救此身！噯,萬歲啊。」鄭玲語帶怨氣地問雄才:「你這人怎麼這樣?凡事都是差那麼一點點?你曾說,考預選考祗差幾分便失去了參考的資格?你曾說,你有很有畫畫的天賦,就差未得名師指點……如今又是差一點,和你在一起我真是提心吊膽?」
    臺上,兩個「演員」的精湛演技漸漸將《皇帝與邨姑》引入了高潮;臺下,古琴的出現分散了部份注意力。痛失「嫪毐」使已經無法從丈夫那得到性滿足的古琴的情天又缺了一大片,斷腸人聽賈玉女的「偷情」唱詞,感到很刺耳。於是,她抽泣着離開酬神現場，而觀眾正對她議論紛紛。
    「我真佩服先人的遣詞用字功夫。譬如:男盜女娼,這四個字實在太傳神了,若用在林映平夫婦身上,那就……」
    「我認為他們夫婦那是男妓女娼才對……」
    「恩人啊。」雄才反問:「為何會提心吊膽?」
    「(唱)話到唇邊難啟口,怕祗怕觸怒龍顏……觸怒龍顏罪及全家人。」鄭玲反問:「如果我嫁給你,將來,誰能保證你不會差一點休了我?」
    「恩人,請。」雄才背向觀眾朝鄭玲做了一個鬼臉:「誰說我要娶你?你再這樣多愁善感,誰娶你誰……」
    「萬歲請！」鄭玲通過走位令觀眾看不到她擰雄才的耳朵:「你說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