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 (12) - 忘年

閒來無事，鄧芊裕打開電腦，進入女同志的討論區瀏覽。

其中一個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比我大八年，我應該和她在一起嗎？」

芊裕忍不住回覆：「我的她比我年長十六年呢！」

不出所料，這回覆引起了大眾的譁然。

「十六年？豈不是可以做你媽媽了？」「她有什麼地方吸引

你？」「你們有溝通上的困難麼？」

最露骨的是：「你們的性生活協調嗎？」

甚至說：「你在編故事吧？」

----如果不是正正發生在自己身上，芊裕也會同樣認為，這是編出來騙人的……

認識陳厚維那年，芊裕剛滿十九歲。

那時候，芊裕在一間健身中心當接待員。

有一天，她在更衣室裡發現有人遺下了錢包。

芊裕趁沒人注意，把它放進口袋，然後進入廁格。她打開錢包，裡面有萬多元現金、信用卡和身份證。

芊裕心想，這些錢足夠她還這個月的信用卡數了----這真是上天賜給她的及時雨。

她把現金收好，打算等一會把錢包投進郵筒。

芊裕走出廁格，一眼便看見那錢包主人，陳厚維。

芊裕的心在噗噗亂跳。

「小姐----」厚維叫住芊裕：「請問你有沒有看見過一個白色的錢包？」

「沒有。」芊裕強作鎮定：「如果你不見了錢包，我們可以替你辦理失物登記。」

「我後天要到北京出差，沒有身份證不能成行。」厚維說：

「我留下電話號碼，如果有人拾獲錢包，請通知我。」

「沒問題。」

第二天，芊裕打電話給厚維，告訴她，清潔工人在垃圾箱找到她的錢包了。

厚維馬上前來取回錢包。她看見證件齊全，十分高興，給了芊裕一千元，請她轉交那好心人。

芊裕當然袋袋平安。

過了兩個星期，芊裕獨自到同志酒吧散心。

----她的心情很差，在澳洲讀書的女友艾菲已有三天沒有回覆她的微信。而她的面書,卻天天上載與新朋友的親蜜合照。

她變心了嗎？芊裕心裡沒底。她們分隔兩地，已有一年，感情實在難以維繫----艾菲很漂亮，有很多追求者，芊裕費了很大的

力氣才追到她。芊裕把艾菲當公主，盡力滿足她的要求，不惜

碌爆卡買礸飾送她作生日禮物。但當芊裕生日，艾菲卻只送上一張生日卡。

芊裕一坐下來，便猛灌酒。不到一小時，酒意上湧，便衝到洗手間去。

還來不及關上門，她便抱著廁缸嘔吐起來。

 「你沒事吧？」

芊裕抬起頭，看見一個有點眼熟的人，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她是誰。

「沒事。」芊裕勉強自己站起來。

她走了兩步，一踉蹌，便摔倒地上。

那人伸手扶起她：「你和朋友一起嗎？」

芊裕搖搖頭。

「那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認識你。」芊裕不相信這世上有好心人。

「你是活力健身中心的職員吧？我們碰過好幾面了。」

芊裕睜大醉眼看清楚，是她，那個不見了錢包的人。

「不用麻煩了！我住得很遠。」

「既然你住得很遠，我更不能讓你獨自回去。」厚維說：「我

的車子就在外面。」

芊裕只好點點頭。

芊裕住在新界偏遠的村屋。車子到了村外，還要走十五分鐘的黑路。

厚維一手環抱著芊裕的肩膀，一手拿著電筒照路。

厚維比芊裕還矮一點，肩膊也不寬闊。芊裕倚靠在她懷裡，在冷風中，卻也感到絲絲溫暖。

厚維把芊裕送到大門口，便告辭了。芊裕鬆一口氣，還以為對方會藉口登堂入室。

第二天，芊裕打開門，發現地上有一隻古董手錶。

芊裕猜想，那應該是厚維不小心留下來的。

厚維又來到健身中心。

到了這時候，芊裕才真真正正看清楚她----她大約三十多歲，直髮，臉型略方，五官端正。

「你還好吧？」厚維問：「還頭痛嗎？」

看見她的一臉關切，芊裕感到心頭一暖。她在心裡掙扎了兩秒鐘，終於從口袋掏出手錶，遞給厚維：「你把它遺留在我家門口了。」

「太好了。」厚維很高興：「還以為再也找不回來。這手錶很有紀念價值，我一定要請你吃飯，好好謝謝你。」

「不必了。」芊裕心想，不如折現吧！

「請你賞面。」厚維堅持。

「那好吧！」

晚上，她們在一家法國餐廳吃飯。

點餐後，厚維捧上一份包裝精緻的禮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謝謝。」  芊裕也不推辭。

芊裕拆開包裝花紙，那是最新款的微型平板電腦。芊裕心想，

這個真不錯，可以送給艾菲作聖誕禮物。

厚維很健談，對潮流的觸角比芊裕敏銳得太多----她是產品設計師，對時興的玩意很熟悉。

即使芊裕心情不好，也給她那些有趣的話題逗笑。

這頓飯吃得頗愉快。

芊裕回到家，終於收到艾菲的電話。

艾菲說她最近遇到麻煩事，但為免芊裕操心，所以沒和芊裕聯絡。

芊裕追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艾菲說芊裕幫不上忙，說出來只會惹她難過。

芊裕堅持要她說出來。

艾菲說自己撞了車，要付醫藥費，還要賠償對方的損失，欠了兩萬澳元的債務。

兩萬澳元，即是十五萬港幣，芊裕心裡一沉，這對她來說，真是一個大數目。

艾菲讓芊裕不要擔心，她已想到解決辦法。

芊裕有很壞的預感，她追問艾菲是什麼辦法。

艾菲死也不肯說。

芊裕再三追問，艾菲終於說出來：「有人願意包養我，為期兩個月。」

芊裕只覺後背涼透：「這絕對不可以。」

「你以為我願意？但那有其他辦法？」

「我可以幫忙。」

「你可以？但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

「把一切交給我，我會辦妥這件事。」

艾菲答應了。

芊裕關上電話，捧著頭大叫----她根本沒有辦法。

但芊裕絕不能讓艾菲去賣身，真要賣，她也寧願自己去賣。

----芊裕想了又想，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芊裕想起了那個總是對她色瞇瞇的胡老闆，禁不住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但為了艾菲，不管多難堪，芊裕也絕不讓自己退縮。

第二天，到了接近下班的時候，芊裕敲響胡老闆的房門。

「進來。」

「胡老闆。」芊裕進入房間，關上門，挨近大班桌前的胡老闆：「我想借糧。」

「公司沒這個規矩。」胡老闆瞟了她一眼。

「你通融一下。」芊裕忍住噁心的感覺，膩聲說：「我可以加班。」

胡老闆不笨，一聽便知道這話裡深意。她揉著那胖呼呼的雙下巴，瞇起小眼睛：「鐵T吧？還是處女嗎？」

芊裕的臉色紅中泛青，啞著聲音：「是的。」

「你要多少？」

「十五萬。」

胡老闆呵呵笑：「你以為自己是誰？我最多給五萬。」

芊裕死命握著拳，指甲都深深地陷進掌心裡。「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當我求求你。」

「十萬，你陪我一個月。」

「我可以陪你兩個月，給我十五萬吧！」

「你不值這個錢！」胡老闆眼珠一轉：「除非，你什麼都聽我的。」

「這個當然。」

胡老闆笑得猥瑣：「我這個人對朋友最好，有好東西，一定會和她們分享。」

芊裕臉如死灰，這意思，不難懂。

「你先回去想清楚，我從不勉強人。」胡老闆站起來。

芊裕猛一咬牙：「好。」

「我今晚還有事。」胡老闆說：「你明晚九時到我家。」

「可以先付錢嗎？我真的有急用。」

「不可能。」胡老闆挑眉：「明晚給五萬，一個月後再給五萬，兩個月後付清尾數。」

「我等不了這麼久，我只有一星期。」芊裕哀求她：「最多我簽欠單。」

「那就再加一個月吧！」胡老闆說。   

  芊裕只好點點頭。

芊裕跑到酒吧買醉。

第二天芊裕酒醒過來，已是黃昏。

她看著窗外的夕陽，想起晚上的約會，不由怔怔地落下淚來。

這時候，門鈴響。

會是誰呢?不會是來收垃圾費吧?

芊裕去開門，看見厚維。

「你來這裡幹嗎? 」芊裕很意外。

「我來給你這個。」厚維把銀行本票遞給芊裕。

芊裕一看，十五萬。

「這是什麼意思? 」

「你不是要賣身麼?與其賣給胡老闆，不如賣給我。」

「你怎會知道? 」

「胡老闆是我朋友，昨夜大夥兒一起喝酒，她喝了兩杯，便拿出來炫耀。」

芊裕盯著她，心裡想，比起胡老闆，眼前的她當然好得多。

芊裕咬咬牙: 「進房吧！」

厚維搖搖頭: 「明天你到我公司來。」

芊裕兩手顫抖起來，想不到她居然有這種癖好。

厚維看她臉色，便知道她誤會了。「我會叫人準備好員工合約--

--我請你當助理，月薪萬六，每月扣起八千，一年半便把這十五萬還清。」

芊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為什麼要幫助我? 」

厚維想了一下: 「你很像我的初戀情人。」

芊裕心裡想，這也太像粵語長片了吧？

第二天，芊裕把錢匯給艾菲，再回公司辭職。

胡老闆沒有為難她，想來是厚維在背後做了功夫。

芊裕到厚維的公司報到。

她的公司規模不大，總共才七、八人，全女班，氣氛輕鬆愉快。

「我應該做什麼? 」

「見什麼做什麼，總之我有什麼問題便找你，你想辦法解決

----我只要結果，不管理由，也不聽藉口。」

厚維的口是這麼說，實際上卻是個軟柿子，同事們都當她是朋友，搭著肩膀嘻嘻哈哈，一點當老闆的架子也沒有。

芊裕的學歷只有中五，一般文書工作難不到她，但說到深澀一點的文件，她便變得一個頭大。幸好她乖巧伶俐，同事都喜歡她，處處提點，總算沒出什麼大疵漏。

芊裕自覺不足，報名讀夜校，進修電腦和設計。

短短兩星期，芊裕便像是換了一個人，朝氣勃勃，對前途充滿希望。

唯一叫芊裕心煩的是艾菲，她還是很少主動和芊裕聯絡。芊裕找她，她也總是愛理不理。

芊裕只道她是學業繁重，又要當兼職，才沒有時間理會自己。

芊裕制定了儲蓄計劃，打算每月除了扣起八千元還債外，她再儲三千元，只要大半年，她便儲夠旅費去澳洲探望艾菲了。

她沒有把這個計劃告訴艾菲，想給她一個驚喜。

芊裕沒有再到酒吧買醉了。在公餘時，她會和厚維一起，和同事們打羽毛球。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八個月過去。

芊裕請了十天大假，飛往澳洲找艾菲。

她按照地址找到艾菲的家，按門鈴，一個黑人男子出來開門。

「我想找艾菲。」芊裕說：「我是她的朋友，從香港過來的。」

那男    人說艾菲上班去了，還有半小時左右便會回來，讓芊裕進屋等她。

芊裕踏入屋裡。

房子不大，除了廁所和廚房外，全部開放式設計----最礙眼的便是那張佔據一角的超大雙人床。

男人很有禮貌，他甚至給芊裕斟了杯咖啡。

芊裕坐在沙發上，緊緊相握著兩手---芊裕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不要亂起疑心，要對艾菲有信心。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艾菲終於回來了。

芊裕立刻迎上去。

艾菲看見芊裕，臉色很難看。「你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不預早通知我？」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這時候，那男人走近艾菲，摟著她的腰，在她面頰吻了一下：「寶貝----」

芊裕的心直往地底沉下去。

「艾菲，我們找個地方……」

「不必了，就在這裡說清楚吧！」

芊裕咬著唇：「你和他……」

「如你所見。」

芊裕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那我和你……」

「其實我一早已想和你說清楚了，就是怕你傷心。」

「不會的。」芊裕吼叫著：「你不會這樣對我。」

「那兩萬元，我會想辦法還給你。」

「我不要錢，我只要你。」芊裕抓著艾菲：「我那裡不好，你儘管說，我都改！」

艾菲掙開她：「你很好，但我對你已經沒感覺了，你趕快回去吧！另外找個人……」

「不，我只愛你一個，你不要離開我！」

即使聽不懂她們說什麼，男人也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他一把抓住芊裕的臂胳：「請離去，不要再騷擾我的太太。」

「太太？」芊裕只覺心如刀割：「你和他結婚了？」

「是的。」艾菲說：「我和你再沒有可能了，你還是死心吧！」

「不！」

「出去。」男人把芊裕和她的行李推出屋子，「砰」的一聲，

把大門關上。

芊裕帶著那死掉的心回港。

她不去上班，每天窩在家裡喝酒，醉了又醒，醒了又醉。

厚維找上門來。

「別管我！」芊裕嘶叫著。

「你還欠我錢！」

「這錢我還不了，你告我破產吧！」

「那有這種便宜事？你一天不把債務還清，我一天也會纏著你。」

厚維說到做到，她每天早上過來，強拉著芊裕去上班。

芊裕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夢遊。

厚維也不去管她，總之要她坐足八小時。                           

這樣過了一星期，芊裕終於打開桌上的文件夾。

一句老掉牙的話，卻是金石良言----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

一年過去，芊裕終於從失戀的深淵中爬上來。

她發憤向上、沉實苦幹，很快便成為厚維的得力助手，厚維甚至讓她做一些簡單的設計工作。

厚維這人工作能力一流，但生活不能自理，總是冒冒失失拉三掉四，芊裕在她身邊替她把關執漏，公私兩忙。

厚維越來越依賴芊裕，口頭禪是：「芊裕，救我！」

厚維加了芊裕的薪水，再加上花紅和獎金，芊裕早就把債務還清。

這天，厚維生病了，留在家裡休息。

有份文件很緊急，必需要厚維簽名，芊裕只好把文件送到她家裡去。

芊裕看見牆壁上貼滿了舊照片。

「那是誰？」芊裕指著其中一幅相。

「我的初戀情人。」

芊裕盯著相中人，那是個清雅的小家碧玉，和芊裕像是兩個星球上的人。

厚維像是知曉芊裕在想什麼，她搔搔頭：「那時候，說你像我初戀情人是騙你的。」

「為什麼騙我？」

「我想幫助你，又找不到好藉口。」

「你為什麼想幫我？」

厚維笑笑不答。

芊裕咬著唇：「你……你喜歡我吧？」

厚維居然承認了：「喜歡。」

芊裕吁了一口氣，也決定告訴她：「我也……喜歡你。」

「你要是只想報答我，努力工作便可以了，用不著以身相許。」

芊裕看牢她：「你是同情我麼？那我寧願你加我工資。」

「我們相差十六歲，你不怕我們之間會有代溝麼？」

「是你嫌我太老土，追不上你的步伐吧？」

厚維輕輕握著芊裕的手：「那就讓我們試試好了！」

「試試？」芊裕又擔心起來：「你要是只想隨便試試，那恕不奉陪了。」

「認真，當然認真。」厚維豎起三隻手指：「我以結婚作前提，向你提出交往的要求。」

「好。」

三年後，她們在德國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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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裕回覆那帖子：「年齡，只是一個數字。」

「性格是否相似？興趣是否相投？人生觀價值觀是否吻合？這些才是應該重視的問題。」

「而最重要的還是，兩人是否相愛？」

「姐妹們！勇敢去愛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