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 (27) - 表白

  「……呃……你坦白告訴我，我是不是很差勁？」陸其襄張著大舌頭，半歪在沙發上。

  「為什麼這麼問？」許時歡努力扶正她的身軀，把熱毛巾敷在她的臉上。

  「我的表白又失敗了。」其襄一把扯開毛巾，又灌下一口啤酒：「本年度第三次了。」

  「即使失敗了也不代表你不好。」時歡搶過她手上的啤酒：「也許是錯的時間，也許是錯的人，又或者是愛情運不夠。」

  「還要怎麼提升愛情運呢？」其襄咕噥著：「新年買桃花，帶著粉水晶，還拜了姻緣石----什麼法寶也試過了，還是不行……」

  「老天自有安排，你不用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其襄嘟著嘴：「朋友出來聚會，都是一雙一對的，只有我一個孤家寡人，冷冷清清，常給人取笑。」

  「你管別人怎麼看！」時歡輕敲她的頭殼：「愛情是很個人的事，要

用心感受，不是表演給別人觀賞的。」

  「我知道，我知道。」其襄捧著頭：「但我根本沒有機會去感受

……」

  「懂你愛你的人，遲早會出現的。」

    時歡下一句沒有說出口：「其實，早已出現了。」

    ----時歡一直暗戀其襄，已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

    但她一直不敢開口，理由很簡單，她是TB，而她也是。

    時歡知道，其襄喜歡那些長髮、瓜子臉、纖纖弱質、小鳥依人的鄰

家女孩。

    ----即使時歡肯為她把頭髮留長，但那包包面和一米八三的身高，也是不可能跨過去的坎。 

    時歡只好眼睜睜看著其襄在情場上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其實，時歡也弄不明白，為什麼其襄的情路會這麼崎嶇。

    在時歡眼裡，其襄起碼值七十分。

    ----她很有天份，對音樂和文學造詣很高，還是網球好手，簡直是文武雙全。性格也溫馴大方，外表雖不十分出眾，但也絕對不會讓人眼球受罪。

    想來，應該是那溫吞吞的脾性害慘了她。

    認識了新朋友，即使再有好感，也不會主動打開話匣子，更不會直接索取對方的電話號碼。

    千辛萬苦找來電話號碼，又猶豫上幾天，才敢和人家發短訊。 

    聊來聊去，拖上兩三星期，才戰戰競競地約人出來吃下午茶。

    相處了三、四個月，總算儲夠勇氣開口表白----這時候，人家早已和相識了一星期的網友走在一起了……

    ----這是什麼時代？這是輕輕搖搖手機就可以認識新朋友的時代。交朋友談戀愛全以光速進行，不是一拍即合，就是不合即分，半秒鐘也不能浪費。   

    作為其襄的後援隊，時歡總是迫她早早向心儀的對象表白。

    但其襄總是搖頭，說什麼一定要百份百想清楚，確認自己的心意了，才能展開追求行動，絕不給自己和對方後悔的機會。

    時歡覺得這種想法完全不切實際。

    ----想？想有什麼用？任你在心裡想得天花亂墜，現實卻根本是兩回事。總之行動最實際，先把人騙回來再作打算。

    即使最後發覺了真的不合適，也總算享受過甜蜜溫馨，總比「未曾酒醉已清醒」的好。     

    這天，時歡的公司來了位新同事妮歌，卻原來是時歡的中學學妹。

    時歡看著她，心裡不禁一跳----她秀髮如雲，斯文秀氣，正正是其襄喜歡的類型。

    時歡腦裡天人交戰了十分鐘，終於咬咬牙，決定當她們的紅娘。

    時歡邀請妮歌吃晚飯，她欣然答應。

    席間，時歡急不及待地探問妮歌的近況嗜好感情生活。

    ----妮歌十年前隨家人移民澳洲，畢業後獨自回港發展。時歡心裡想，少了親朋戚友的干預，正方便其襄下手。

    ----妮歌愛靜，空閒時大多是看書聽音樂。時歡心裡想，她和其襄簡直是天作之合。

    ----妮歌兩年前和女友分手，理由是對方劈腿。寂寞久了，也響往甜蜜的愛情生活。時歡心裡想，這還不是上天賜給其襄的良機嗎？

  「不要光說我。」妮歌微笑：「也說說你自己吧！」

  「我？大悶蛋一個，完全乏善足陳。」

  「你有拍拖嗎？」

  「沒有。」

  「為什麼？」

  「沒有遇上合適的人。」

  「你的擇偶條件很高嗎？」

  「你看我這個樣子----」時歡苦笑：「還說什麼擇偶條件？有人喜歡我，我巴不得飛身撲上去。」             

  「不要妄自菲薄。」妮歌輕聲說：「以前，你可是我們班裡的白馬王

子。」

  「不是吧？」時歡搔搔頭：「我怎麼不知道？」

  「這就是你迷人的地方----從不在意自己的耀眼，總是這麼平易近

人。」

  「別再說了，我快要飄上天花板。」時歡很不好意思地笑。

    妮歌也笑笑，把自己的甜品分一半給時歡。

    飯後，時歡送妮歌回家。

    原來她們的家很近，走路也不過十五分鐘。

    時歡回到家，洗了澡，馬上整理手上有關妮歌的資料，逐項逐項詳

細列出，希望可以幫助其襄儘快了解妮歌。

    忙了半天，時歡才驚醒過來，自己的首要任務，是介紹她們兩人認識。

    現在秋高氣爽，正是郊遊的好季節，時歡打算舉辦一次燒烤活動，同行的還有另外兩對情侶，避免有太刻意的感覺。

    妮歌很爽快便答應下來，還說會把好朋友也帶去。

    時歡把計劃告訴其襄，讓她別忘記打扮得帥氣一些。

    到了當天，大家準時在集合地點出現。 

  「讓我來介紹，這是妮歌，這是其襄。」時歡說。

    其襄一看見妮歌，雙眼發亮，急不及待地伸出左手。「你好，很高

興認識你。」

  「你好。」妮歌與她輕輕握手，笑得很明媚。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時歡心裡也不禁苦澀起來。

  「時歡，這是丹尼絲，也是你的學妹。」妮歌把身旁的女郎介紹給她

們認識。   

    丹尼絲和妮歌同屬一個類型，也很清麗動人。

  「你好。」「你好。」

    其襄和妮歌坐在燒烤爐的一邊，時歡和丹尼絲坐在她們對面。

    時歡搶著搬炭起爐，好讓其襄能夠專心和妮歌談天。

    當大家都在燒香腸、魚蛋等快熟的東西時，時歡卻用心地燒起雞翼

來。

    好不容易把那雞翼烤得色香味全，時歡按慣性遞給其襄。「吃吧！」

    其襄也很自然地接過去。「謝謝。」

    大家都看著她們。

  「這個……」時歡訕訕地說：「剛才在街市，她死不肯讓我買這些黑椒雞翼，我就先給她嘗嘗，好叫她閉嘴。」

    大家也不再說什麼。

    為了避嫌，時歡把另一隻雞翼遞給丹尼絲：「你也來嘗嘗吧！」

  「怎麼好意思呢？」丹尼絲帶點靦腆。

  「不用客氣啊！」時歡笑：「你還想吃些什麼？讓我來燒吧！我最喜

歡燒東西了。」

  「你這嗜好真奇怪。」

  「不就是廚師的心態嗎？看見別人吃得高興，自己心裡更加高興。」

  「那你也來讓我高興一下吧！」妮歌把燒好的墨魚筒遞給時歡。

  「謝謝。」時歡肚子正餓著，接過來便想一口吞下，卻一眼瞥見其襄臉色不善。

    時歡慌忙說：「我的胃不好，醫生千叮萬囑我不要吃些難消化的東西，還是讓其襄吃吧！」

  「那你想吃什麼？」丹尼絲問。

  「我吃點蕃薯好了。」

    丹尼絲給時歡烤蕃薯。

    其襄鼓著腮幫子，把那安格司牛柳砌粒，分給大家吃。

    填飽了肚子，那兩對情侶便走到別處拍照遊玩，剩下時歡其襄妮歌丹尼絲四個人。

    時歡藉口去看蝴蝶，把丹尼絲拉走，製造機會給其襄和妮歌單獨相處。  原來丹尼絲對蝴蝶素有研究，她跟時歡說些冷知識小故事，時歡聽得津津有味。

    一小時轉眼便過去了。

    時歡和丹尼絲走回去，看見其襄和妮歌正聊得高興。

    時歡覺得今天的任務總算是超額完成了。

    活動結束，時歡暗自思量----雖然自己和妮歌住得很近，但一定要把送妮歌回家的任務留給其襄。那麼，便只好由自己送丹尼絲回家了。

  「我送你回家好嗎？」時歡跟丹尼絲說。

    這話一說出來，所有人的臉色都有點古怪。

    剛才閒聊，大家也簡單介紹了自己----丹尼絲住在新界西，時歡住在港島東，如果由時歡送她回家，起碼要轉三程車。

    ----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

    丹尼絲說：「不用客氣了。」

  「我聽說你家附近有間很出名的甜品店，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去嘗嘗，現在送你回去，你請我吃甜品當報答吧！」

    丹尼絲微笑答應。

  「其襄，拜托你送妮歌回去。」

  「好，交給我吧！」

    經歷了千山萬水，時歡終算回到家，累倒在沙發上。

    時歡接到其襄的電話。

  「怎麼了？」時歡馬上坐直身子：「你覺得妮歌怎麼樣？」

  「很不錯。」

  「要是感覺對了，便立刻表白吧！別再拖拖拉拉了。」

  「我還想考慮一下。」

  「還考慮什麼？」時歡提高了聲音：「像妮歌這麼高質素的女孩子，

在市場上僅是曇花一現，你再不行動，便要錯失良機了。」

  「可是，我們還不大了解對方……」

    時歡打斷她的話：「先開始，再相處，要是最後發覺真的不適合

了，再分開不遲。」

  「這樣好像有點不負責任。」

  「大家都是這樣的。」時歡苦口婆心：「你要是真想脫離單身貴族的

行列，便要乖乖聽我的。」

  「聽你的？」其襄的語氣有點衝：「你那急色的樣子，我真的學不來。」

  「什麼？」時歡大吃一驚：「你說我急色？我到底對誰急色了？」

  「大家都看在眼裡了。」其襄的聲音也大起來：「才認識了半天，你

便對那丹尼絲動手動腳。」

  「動手動腳？天！簡直是六月飛霜。」時歡吼叫起來。

  「你也不用否認了。」其襄的聲音又低下去：「你已獨身了這麼久，

丹尼絲也是你喜歡的類型，你要快刀斬亂麻，也很應該。」

  「誰告訴你我喜歡這類型的女郎？」時歡沒好氣。

  「不是嗎？那你到底喜歡那一種？」

    時歡沉默下來----總不能告訴她，就是她這種吧？

    其襄聽時歡不出聲，也不再說話了。

    時歡歎了口氣：「你要是真的覺得太快，我可以安排多幾次聚會，

讓你們加深了解。」

  「這樣會好一點。」

  「你等著聽好消息吧！」

    往後，時歡安排了她們吃飯看戲聽音樂會行山釣魚踏單車。

    一直是四人行。

    最令人奇怪的是，一向爽朗健談的其襄，在妮歌面前卻成了木頭人，總是踢一踢，動一動，完全沒有了以往的揮灑自如。

    ----時歡猜想，也許其襄太緊張了，她對妮歌真的很上心。

    沒辦法，時歡只得絞盡腦汁找話題，幸好丹尼絲也很配合她，總算活絡了氣氛。

    可是，不管時歡怎樣努力，其襄和妮歌似乎還是沒有什麼大進展。

    這天，時歡經過公司接待處，看見妮歌正在簽收一大束紅玫瑰。

    時歡眼皮直跳。

    吃午飯的時候，時歡找緊機會問妮歌：「今天收花了？是那個追求者送的？」

    妮歌微笑。  

  「怎麼送紅玫瑰呢？真俗氣！」時歡語氣刻薄：「我覺得百合才適合你。」

    妮歌溫婉地說：「我也喜歡百合，但到底是人家一番心意。」

  「這些都是虛招。」時歡挑著眉：「要是真有誠意，便應該親自送上來。」

  「她想親自送來的，是我不想她這麼高調----香港的風氣始終比較保守。」

  「你跟她是怎樣認識的？」

  「交友網。」妮歌很坦白：「私聊了兩星期，還沒有見過面呢！便向我表白了。」

  「這麼猖狂？」時歡咬著牙：「你沒有答應吧？」

    妮歌瞇著眼睛：「你猜？」

  「你千萬不要輕易接受----網絡世界裡壞人很多，起碼要觀察一年半載才好作決定。」

    妮歌笑笑不語。

    時歡怎麼不知道這些話很沒邏輯？但實在是焦急得要死，也不禁咒罵那突然出現的程咬金。

    時歡當晚便跑上其襄的家。

  「兩個多月了，你怎麼還不向妮歌表白？」時歡開門見山地問。

  「……」

  「你再不著緊一點，萬一給別人捷足先登了，你別在我面前哭！」

  「……」

  「真不知道你的腦袋在想什麼？之前還罵老天不給你一個好女友，現

在理想人物出現了，你又磨磨蹭蹭。」

  「有口說人，沒口說自己----」其襄抿著嘴：「又不見你跟丹尼絲表

白？」

    時歡怔住，來不及反應，卻又聽到其襄的冷言冷語：「你不是在等丹尼絲開口吧？」

  「你以前對我說過的話，我全部還給你----你是B，條件再好，也是

要主動出擊的，你想坐在這裡等人表白，乾脆轉做G吧！」

    時歡只覺得莫名其妙：「怎麼無緣無故扯到我身上來？」

    其襄咬著唇不作聲。 

  「別扯開話題了，你究竟在等什麼？」

  「我……你不會明白的，還是別管我好了！」

  「你以為我很想管你嗎？我就是怕你在我家裡怨天怨地，看著叫人心

煩！」

  「你要是看著我心煩，那我以後便不再打擾你了，你專心和丹尼絲發展吧！」

  「怎麼又是丹尼絲？」時歡有點生氣了：「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我想和她發展？」

  「別裝了！你不喜歡她，怎會想盡辦法逗她笑？」

    時歡一愣，更加生氣：「要不是為了你這千年榆木，我需要委屈自

己扮小丑麼？」

  「你敢說，你對她完全沒想法？」

  「你這麼緊張，難道----」時歡腦裡靈光一閃：「你喜歡的不是妮歌，而是丹尼絲？」

    時歡不等其襄回答，便喃喃自語：「原來我一直誤會了，真該死！你也是的，怎麼不早點說呢？幸好，現在補救還不遲……」

    其襄低喝了一聲：「別胡說八道了！我才不會喜歡她。」

  「你不喜歡丹尼絲？那為什麼這麼關心她？」

  「我不是關心她。」其襄垂下頭：「我是關心你，我覺得她很不錯，很適合你，不想你錯過。」

  「現在我根本沒有心情想這些。」時歡說：「等你和妮歌定下來了，我再作打算吧！」

    其襄不出聲。

    過了好一會，其襄低低的聲音響起：「……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時歡怔了怔：「我們是好兄弟，當然想看見你幸福。」

  「我……我才不想當你的好兄弟……」

   聲音雖小，時歡還是聽見了，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才不想當你的好兄弟。」其襄猛然抬頭，直視著時歡的眼睛：「我想當你的女朋友。」

  「你----」

  「我喜歡你，已經兩年了。」其襄的聲音輕顫：「當我看見你和別的女生在一起，心裡真的很難受……」「我想祝福你們的，但真的做不到……」

  「你----」

  「我也知道這件事很荒謬，你怎會接受一個TB當女友呢？但只要你說一聲，我可以為你改變的，我可以留長頭髮，可以穿裙子，可以做你想我做的任何事。」  

  「你可以考慮一下我麼？」

  「你----」

  「你要拒絕我吧？我早猜到了，不要緊的----但我求求你，不要疏遠我好嗎？」

    看見其襄緊張得連手指也在發抖，時歡咬著唇，偷偷在心裡回覆：「陸其襄，你的表白終於成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