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吧 - (4)
在永愿的遊艇上,她倆緊緊相偎。
「還記得我們在那裡認識嗎?」永愿問。
「我怎會忘記?」
----四年前,迦藍剛與簡婕分手,獨自一人到歐洲散心。到了瑞士,迷路了,迫得在火車站過夜。睡到半夜,發現一個中國女郎在不遠處倚牆休息。火車站有暖氣,但她衣著實在單薄,迦藍心裡一軟,便把羽絨脫下來,蓋在她身上。那女郎醒過來,看見迦藍,低聲說:「謝謝。」
還來不及說話,迦藍便打了個噴嚏。女郎淺笑,伸手把迦藍拉到身邊,再用羽絨把兩個人都包起來。
迦藍迷迷糊糊的睡著,醒來的時候,女郎已離去。迦藍收拾東西,乘火車到米蘭。
在火車上,她倆再遇。迦藍這才看清楚對方----她的頭髮比迦藍還短,心型臉,身段纖巧,像個十八、九歲的小男孩。她冷著臉,沒一絲笑容。迦藍跟她點點頭,擦身而過。
到了威尼斯,迦藍再次看見她,也看到她眼裡的慌亂----女人都相信緣分,她倆在同一時間決定,不再與它鬥氣,並順從它的安排。
她說:「我叫蔣永愿,有三個星期的假期。」
迦藍一聽便明白了。
往後三個星期,是她們一生中過得最放肆最隨心的日子。她們在大街上擁吻,在小巷裡追逐,甚至,在樹林裡親熱。她們從沒有爭執鬧意氣,她們沒有時間。
最後一天,她們逛古董街,迦藍買了一條頸鍊,永愿也買了東西,卻不告訴迦藍買了什麼。
晚上,激情過後,永愿在迦藍耳邊低問:「迦藍,你愛我嗎?」
「我愛你。」枕邊情話,迦藍從來不吝惜。
「那麼,」永愿輕聲問:「我們結婚,好不好?」
迦藍詫意地看著她:「你明天便到法國舉行婚禮。」
「但我愛你……」永愿的眼睛變得通紅。
「好了。」迦藍的心很軟,她用力摟緊永愿:「我願意。」
永愿取出一對有著古樸花紋的銀戒指。迦藍先替永愿戴上,永愿也把戒指套上迦藍的無名指。然後,兩人深深一吻,禮成。
「從今以後,你便是有家室的人,不可以拈花惹草……」永愿低頭笑了,眼淚卻流下來。
迦藍回到香港,以為一切已結束,但三個月後,永愿卻再次找上迦藍。
「不是說好不再見了?」迦藍很意外。
「你還戴著它。」永愿瞪著迦藍的左手。
迦藍落落大方:「我覺得它很好看。」
「我也是。」永愿揚著她的銀戒指。
迦藍皺皺眉:「你這樣做合適麼?」
「戴一只戒指的自由,我還是有的。」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迦藍問。
「我和丈夫有了共識。」永愿說:「各有各的私人空間。」
迦藍怔住,這意思不難懂。
永愿沒有給迦藍細想的時間,她趨近迦藍,用最纏綿的吻攻破迦藍的防線……
「四週年紀念日,我們到瑞士去好不好?」
「好。」迦藍淺笑,但笑容裡隱隱帶著苦澀:「你可以給我多少時間?」
「三天。」永愿垂下眼睛。「對不起。」
「不要緊,總比沒有的好。」
「我是不是很自私?」永愿低聲問。
「是的。」迦藍想了一下。「但我習慣了。」
「你心裡明白,我不會和他離婚。」
「我明白。」迦藍心裡隱隱作痛。
「我應該讓你走,只是捨不得。」永愿咬著唇:「當你要走了,只要說一聲。」
「好。」迦藍親吻著永愿的眼角,誓要把她的眼淚迫回去……
迦藍終於收到意朗的短訊。
----意朗說她正在加拿大。
迦藍馬上回覆。
----之徊已和志傑正式分手。
----志傑火速覓得新歡,對方還是有點名氣的模特兒,緋聞登上小報娛樂版。
----之徊正等你回來。
意朗簡單的回覆了四個字。「請照顧她。」
迦藍不甘心,再寫:「之徊是好女孩,你錯過了定會後悔。」
這次,意朗回覆:「正因為她是好女孩,應該找個可以付託終身的人,懂她,痛愛她。」
「你不正是那個人嗎?」
「我是女人,不能給她幸福。」
「沈意朗,你在否定我的人生。」
「對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我不知道這句話還有什麼別的意思。」
意朗寫:「對不起。」
「算了,」迦藍寫:「但你應該知道,之徊是個死心眼的人,你這樣跑掉毫無用處,只會令兩人難受。」
「你想清楚便回來吧。」迦藍寫:「再見。」
迦藍和愉安每星期練兩小時羽毛球。她們合作漸漸純熟,魚腩隊與虎鯊隊的分數距離越拉越近。
兩個月後,兩隊再次比賽,二十二比二十,魚腩隊刁時險勝對方。
愉安高興得衝進迦藍懷裡,摟著她的腰轉了一圈。
迦藍也笑彎了眼睛,實在很久沒這麼痛快了。
迦藍和愉安喝下午茶。
愉安剛沐了浴,把頭髮全放下來,那柔潤的髮絲在陽光映照下閃閃發亮,教迦藍的心一陣騷動。
「你的頭髮很漂亮,可以拍洗髮水廣告。」迦藍忍不住稱讚她。
愉安垂下眼晴,微微一笑。
----恐怕迦藍怎樣也想不到,這一頭長髮,根本就是為她而留的。
愉安知道迦藍認不出她。這是當然,一向高高在上的她,怎會留意一個小小的學妹?
迦藍是中學裡的風雲人物,文武全才,長得雖不算漂亮,但氣度不凡,一站出來,便是眾人目光的聚焦。
偷看迦藍,成為愉安每天的功課。
愉安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個下午,她親眼看見迦藍和一個長髮女孩在操場暗角擁吻。
愉安的心在劇跳,頭也有點暈,彷彿接吻的那個是她自己。
站在迦藍身邊的人每學期換一個,全是長髮披肩的美麗女孩。於是愉安開始留長頭髮,並用心打理它們。
兩年後,迦藍畢業,愉安失去她的消息。那一頭長髮,卻一直保留著。
在盡歡吧遇上迦藍是意外,和她一起打羽毛球,卻是愉安的刻意安排。
愉安當然看見迦藍無名指的戒指。但她也打聽了,對方待迦藍並不好。
愉安告訴自己,這一次,她不會再讓迦藍跑掉……
迦藍看見愉安發著獃,便在她眼前揚揚手:「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你。」愉安在心裡回答,口裡卻說:「除了打羽毛球,你平時還有什麼消遣?」
「詠春、游水,也沒什麼特別的,不比年輕時,什麼也愛玩。」
「我知道我知道,」愉安在心裡說:「你喜歡攀石、籃球和棒球;音樂方面是打鼓和結他;書法喜歡張旭;作者喜歡曹雪芹;導演是希治閣;歌手是披頭四----現在的你,愛好或已改變,我會慢慢弄清楚。」
「那你呢?」迦藍問。
「我也喜歡游水,我們可以一起出海。」
「好。」迦藍笑。
跟愉安這別後,迦藍去探文諾。
「文諾。」迦藍送上日本士多啤梨:「這是新鮮運到的,你試試看。」
「昨天,明琛買了兩盒過來。」文諾說。
「那真好。」迦藍笑。「那你想我留下它,還是拿走。」
「拿走吧!好送給別人。」文諾別轉臉。
「文諾,」迦藍收起笑臉:「發生什麼事?你的心情好像很差。」
「你最好別再管我!」
迦藍走過去,輕擁著文諾的肩,像哄小孩般:「文諾,有什麼事,告訴我好麼?」
文諾不作聲。
「是因為明琛嗎?」
「……你叫她不要再來好麼?」文諾終於哭出來:「我不想見她,為什麼她總是出現?以前,我需要她的時候,她又在那裡?」
「不開心的事,就由它過去好了,重要的是現在。」迦藍柔聲說。
「這孩子跟她沒一點關係,你讓她別再費心...... 」
「她對我越好,我越害怕......」
迦藍歎氣----這是明琛和文諾之間的問題,別人無法插手。
沒辦法了,只能由著文諾哭個痛快,自己在一旁遞熱毛巾。
這時候,門鈴響起,明琛來了。
「文諾,你為什麼哭?」她很緊張。
文諾掙開她,走回房間,「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上。
「她為什麼哭?」明琛瞪著迦藍。
「她心裡不舒服。」迦藍拉著她坐下來:「你要多一點耐心,不能急進。」
「我已經盡了力,當年追她的時候,也沒有這麼低聲下氣。」
「這像是產前抑鬱。」迦藍說:「懷孩子是很辛苦的,你要體諒她。」
「我也很辛苦。」明琛抓著頭髮:「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也許,我應該
在地球上消失。」
「明琛,別氣餒。」
明琛掏出香煙,啣在口邊。迦藍皺起眉頭。「你在這屋子抽煙?」
「我心裡煩。」
「為了文諾和孩子,你最好戒煙。」
明琛説:「只要文諾肯原諒我,我便戒煙。」
「這不是交換條件,你戒煙,表現你的誠意,文諾看在眼裡,自有分數。」
「好。」明琛把煙包緊緊握在掌心裡掐成廢團:「我葉明琛說到做到。」
「你的心,文諾一定會明白。」迦藍說。
原來愉安是保齡球高手,迦藍拜了她當小師傅。
愉安向迦藍示範,只見她捧著球,踏著步法,彎腰,把球滾向前----「噗」、「噗」幾聲,便瀟瀟灑灑地全中了。
迦藍不笨,運動神經也不差,對保齡球卻特別沒法。練得手都酸了,還是球球進坑。
愉安輕搭著迦藍的肩,從後邊圍上她的背,捉著她的手,教她正確的姿勢。
兩人貼得極近,氣息也在互傳,迦藍專心學習,沒發覺有什麼不妥。愉安腦裡有想法,心跳得很劇烈,臉也漲得通紅。
----能夠這樣擁著迦藍,愉安已覺心滿意足。當然,這只是暫時來說,她最終所要的,遠不止這些……
現在,除了打羽毛球外,迦藍每星期也跟愉安練習保齡球。
跟羽毛球不一樣,保齡球是講求穩定的運動,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精練每一個姿勢、每一次力度,對迦藍這種心性不定的人來說,頗有難度。
愉安的指導很細心,也給了迦藍適當的鼓勵。在愉安的努力下,迦藍的球技終算大有進步。
迦藍請愉安吃飯謝師。
愉安很高興,刻意打扮了。正如小鄺所說,她化了淡裝,把長髮散落一旁,少了清爽,卻多了幾分嫵媚。
迦藍看著她,不覺有點發呆,想不到愉安打扮起來,居然這樣明麗動人。
----都說世上沒有醜女人,只有想打扮和不想打扮的女人。
迦藍跟愉安說著盡歡吧的趣事,愉安也告訴迦藍工作上遇到的光怪陸離。
話題轉到愉安最近拘捕了一個騙財騙色的神棍。
「那女人真可憐!」迦藍歎息。
「她笨得無可救藥。」愉安不以為然地說。
迦藍忽然托起愉安的掌心,低頭看了一會,然後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你很快便會遇到真命天子,他不特別英俊,卻是你喜歡的類型;他不特別富有,卻永遠不用你愁錢;他有過很多女人,但遇上你後,便對你一心一意。你們會恩恩愛愛,相伴到老……」
愉安的手輕輕顫抖起來。
「你看,」迦藍笑著放開她的手:「這是每個女人的死穴。」
愉安呷了口紅酒,定驚。
「那你的死穴是什麼?」愉安回過神來。
「都說是死穴了,怎能輕易告訴你?」迦藍呵呵笑著。
「我知道,你對朋友最好,總是為她們費盡心思。」
「年紀大了才知道,好朋友比伴侶更值得用心保護。」
晚飯後,迦藍回盡歡吧,在門口遇見李寶兒。
「寶兒,這麼巧?」
「我是專誠來找你的。」寶兒說:「我們進去談談吧!」
「這是同志吧。」迦藍說:「你到這裡來方便麼?」
寶兒不說話,隨著迦藍到了二樓。
坐下來,寶兒急不及待地問:「昉言回來了,你可知道?」
迦藍點點頭:「她找過我。」
「一走便是三年,」寶兒說:「回來了,也不來找我。」
迦藍不知道該說什麼。「也許,昉言有事情忙著。」
「她總是躲避我。」
「這不能怪她。」迦藍為昉言護航:「你是別人的太太。」
「不是因為她,我才不會嫁給馬國成。」
迦藍沉下臉來:「你這樣說,對昉言不公平。」
「江迦藍,你總是幫著她。」
「李寶兒,十多年同學,你愛男人,我愛女人,她只愛你,大家都看在眼裡了,就你一個人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她從來沒有親口說一句。」
「什麼也要用口說?我總不相信你是這樣笨的人。」
「我承認我不是聰明人,這麼多年,竟一直不知道她的心意。」
「知道了,又如何?你還是結婚了。」
「是她自己不聲不響跑掉的。」
「她是有點懦弱,但也不能全怪她。」
「江迦藍,你是愛著林昉言吧?怎麼每一句話都是替她說的。」
「我愛不愛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只愛你。她明明怕貓,卻一直為你照顧幾頭貓兒,單是這份心,便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得到。」
「我知道她對我好。」寶兒的聲音低下來:「我就是想知道,她這份心,還在不在?」
「你打算跟她在一起嗎?」迦藍認真地說:「要跟她在一起,你便要離婚,昉言不做第三者。」
迦藍握著拳:「她是個單純的人,你別傷害她,我不會放過你。」
「江迦藍,你還不承認你對林昉言有意思?」
「李寶兒,即使有意思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我跟她只是好姐妹。」
「好姐妹?」寶兒瞪著迦藍:「你說得出,便要做得到,不能乘虛而入。」
「不是我也可以是別人----昉言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不行動,便要錯過。」
寶兒垂下頭:「……我不想承認,這三年來,自己一直在等她,跟我說一句話。」
「這十多年來,昉言也一直在等你的一句話。」
「我明白了。」寶兒抬起頭。
「寶兒,昉言值得你好好珍惜。錯過她,你一定會後悔。」
永愿和迦藍乘坐她的私人飛機,飛往北海道賞雪。迦藍很雀躍,和永愿一起
四年,這是她們第一次一起過聖誕節。
----迦藍是最佳情人,永遠不會主動要求什麼,爭取什麼。永愿什麼時候要見她,她什麼時候也樂於奉陪。
由於相聚的時間太少,她倆很珍惜每分每秒,把每次見面也當作是最後一次,盡全力令對方快樂。
她們在下國際象棋,約定了輸棋的人要在溫泉裡為對方按摩。正廝殺到重要關頭,空中小姐把衛星電話交給永愿。
「知道了。」永愿的臉色一變。「我馬上回來。」
迦藍的心直往下沉。
永愿很困難地說:「迦藍,我爺爺心血來潮要舉辦聖誕舞會,我必須在場。」
----蔣老先生是家族的太上皇,聖旨一下,眾人便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兒。
「那我們回去吧!」迦藍很平靜。
「對不起。」永愿心痛迦藍,寧願她把棋盤摔到自己頭上。
「不要緊,下次再去便是。」這是迦藍的真心話,事實擺在眼前,永愿根本沒有選擇權,自己發脾氣的話,只會讓她難受。
----愛她,以她為重,處處為她著想,迦藍明白怎樣去愛一個人----這些都是從簡婕身上學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