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行 - (7)

2015/11/24 09:38:12 網誌分類: 女兒行 (中篇小說)
24 Nov

  

  伴雲山莊雄踞城北的觀雲峰,這裡山徑幽遐,草木蔥蔥,真是一處避暑消閒的好地方。

 

    ----不是流血拚命的龍潭虎穴?

 

    在笑容可掬的管家引領下,千尋步入了大廳----白雲堂。這裡空無一人,管家借故退出後,偌大的白雲堂,只剩下千尋獨自佇立中央。

 

  「砰砰……」瞬間,四面門窗全給關上,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兩行佩刀大漢魚貫進入,肅立兩旁。

 

千尋目無表情地站著,對這一切彷彿視若無睹。

 

過了半響,一名華服老人負手踱進白雲堂,端坐太師椅上。

 

「千尋。」

 

  「傅伯伯。」

 

「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問。

 

  千尋說:「這不是我可以大驚小怪的時候。」

 

「你一早已知道老夫的身份?」

 

「不。」

 

「你懷疑過老夫?」

 

  儘管心痛如絞,千尋冷靜的說:「沒有。」

 

「千尋,你真是一個奇怪的年青人。」傅中原輕輕一歎:「老夫傅中原,龍宙幫月壇壇主。」

 

----千尋雖不是江湖人,對這龍宙幫也略所聞。龍宙四壇,日月風雲為名,酒色財氣為實,包攬江南一帶的酒館、賭場和妓院,與玄鐵幫分庭抗禮,並列為江南兩大幫會。

 

「傅壇主。」

 

「千尋,」傅中原說:「彤兒跟小倩毫髮未損,你大可放心。」

 

「好。」提及心中至念,千尋竭力保持著冷靜。

 

「老夫孤鰥多年,而且膝下猶虛,打算納彤兒和小倩為妾,若然她們能為老夫添上一男半女,一生榮華富貴便享之不盡。」

 

「但這兩個傻丫頭居然寧死不從。這樣吧!你幫老夫勸服她們,老夫不單不會難為你,還把你留在伴雲山莊,同享富貴。」

 

「或是你寧願領去大筆賞金?一萬、二萬,還是三萬兩,你只管說個數目出來。」

 

「你是聰明人,聰明人當然明白什麼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如果,我有負傅壇主所望呢?」千尋冷冷的說。

 

傅中原臉色一寒:「若非胸有成竹,老夫何必桌面留字,自找麻煩?老夫一再好言相勸,只是念著相識一場。你要是敬酒不吃,就別怪老夫……

 

我要先見見她們。」千尋說。

 

「老夫提醒你,別輕舉妄動----你也不希望她們有任何損傷吧?」

 

千尋不出聲。

 

「把兩位姑娘帶出來。」

 

  不多久,彤兒和小倩分別被兩名粗壯如男的婦人押出來。

 

眼見她倆容顏憔悴,雙眼紅腫,千尋心窩不禁發著痛。

 

「彤兒、小倩,我來了。」千尋緩緩的說。

 

小倩的聲音也不見激動:「你來了。」

 

千尋略略環顧四週:「這裡很好。」

 

小倩認同:「是的,很不錯。」

 

傅中原不禁笑逐眉開。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曾經許下的諾言。」

 

「我和彤兒也沒有。」

 

「這是我們實踐諾言的時候了。」

 

小倩沒有說話,她只是深深的看著千尋,跟彤兒一樣。

 

她倆的臉色也很平靜。

 

「很好----

 

「好」字才出口,「噗」的一聲,飛刀已沒入傅中源的椅背上,只剩刀柄正緊貼傅中原右邊面頰。

 

----眾人根本不知道飛刀從何而來,大家也只是突覺眼前一絲青光疾閃如電,連當事人傅中原也只在飛刀距離面門不及三吋,耳朵驀地聽到微細的空氣劃破聲,才知受襲;總算他臨危不亂,在間不容髮之際把頭移左兩分,險險避過一劫。

 

「你瘋了!」伴著傅中原那猶有餘悸的嘶叫,是數十大漢的佩刀出鞘聲。

 

「難道你不再理會她倆的安危?」傅中原對牢千尋大吼:「別以為老夫不會辣手摧花……

  

  他的話給另一聲「噗」狠狠打斷,飛刀赫然插在他頭頂上方的椅背,鮮血潸潸流下。

 

………………話好說。」傅中原顫聲說。

 

「我無話可說。」千尋斷然。

 

  這次,兩把飛刀毫不掩飾地從袖子滑到掌心----

 

「萬事有商量,你這麼衝動只會害死她們。」傅中原大驚:「殺了老夫又如何?伴雲山莊上下過百人,連丫鬟小工也習武,他們絕對忠於老夫,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任你身手有多好,也絕不能帶著兩個纖纖弱質離開這裡,你仔細想清楚!」

 

「我們沒有打算離開。」千尋陰冷的說:「傅莊主,我們很慶幸上蒼安排姐妹們同走黃泉路,只是----」千尋殺氣大熾:「先要找個開路先鋒!」

 

「不,千尋,不……事情不是沒有轉圜的餘。也許,老夫可以放過你們……

 

「也許?什麼叫也許?」千尋喝問。

 

「老夫的性命在你手上。」傅中原吶吶的說:「老夫老眼不花,知道你手上是失傳已久的『潛龍訣』。老夫命大,也因你手法不熟,否則,老夫根本沒可能避得過兩刀,但第三刀呢?老夫不願試!」

 

「彤兒和小倩是可貴,但始終不及自己生命要緊,老夫自己真的願意跟你們盡泯恩仇,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千尋很不耐煩他的吞吞吐吐。

 

「千尋,你要相信老夫,老夫沒有騙你。其實是在開始時騙了幾句----彤兒,根本不是老夫自己要的,而是本幫幫主下令。違抗幫主,老夫亦是難逃一死。」

 

「對,現在死,絕對比較痛快。」千尋接著說。

 

「不,老夫不願死!」他說:「老夫願意站在你們這邊,把『雲旗』」送給你。」

 

「任何人,只要奪齊日、月、風、雲四旗,便可以向幫主要求一事,無論那是什麼,幫主也不得不答應,更別說是彤兒的解藥。」

 

「解藥?」千尋心裡一慄。

 

「為妨老夫辦事不力,幫主命人送來了獨門毒藥『甘為鬼』,讓彤兒服下……

 

千尋彷被狂雷殛中。

 

----甘為鬼是一種極歹毒的慢性毒藥,無色無味,潛伏人體四十九日才會發作。但那時毒性已深入五臟六腑,神仙難求。毒發時,中毒者極痛苦,腥臭毒液由內臟腐蝕出來,到了後期,全部內臟已給破壞,但中毒者仍是清醒,可以清楚感覺到自己的臉容和四肢也開始緩緩潰爛,最後變成一灘黃水,由毒發至死亡,竟要經歷另外一個四十九天----中毒者飽受煎熬,生不如死,往往自盡,也不受那零零碎碎的折磨,所以這毒藥被稱為「甘為鬼」。

 

  「只有在四十九日內服下解藥,否則……

 

「你騙我!」千尋壓制不了內心激動,手揚刀發,流星飛逝似的直襲傅中原。但千尋心神已亂,準頭手勁大打折扣,傅中原從容避過。

 

「千尋----」小倩脫口狂呼。

 

猶如當頭棒喝,千尋的神智驟醒,立刻深深呼吸,讓心情平復下來。

  

  傾刻間,千尋已回復了先前的冷靜沉著,彷如石像般趷立於大廳中央。

 

  傅中原施施然的說:「現在唯一救彤兒的辦法,便是奪得龍宙四旗。老夫送你雲旗,但其餘三旗,便要靠你自己。」

 

「你……為什麼要幫助我們?」

 

「不,是幫助自己。」傅中原牽牽嘴角:「老夫不願跟你們同歸於盡,但也不能違抗幫主。老夫會託辭雲旗是給你奪去,只要你能成功奪得餘下三旗,幫主縱有懷疑,也無可奈何。」

 

「到時候,彤兒無恙了,老夫也不致被處分,何樂而不為?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千尋迫視著眼前人,要看穿這是否他的真心話。

 

良久,千尋開口:「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三位壇主?」

 

傅中原顯然鬆了口氣:「老夫一向與他們不睦,甚少來往,只知道日壇壇主高均定居於東去二十餘里的『劉家村』。」

 

「也許你找到高均後,他可以告訴你風月兩壇壇主所在。」

 

傅中原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盒,遞給身旁大漢。大漢恭身接過,捧給千尋。

 

「打開它。」千尋說。

 

傅中原點點頭。大漢打開小盒,裡面只有一面黝黑小旗。

 

千尋把小旗取出來,旗子只有掌心大小,質料非絲非絹,但異常堅韌,揉之不皺。正面是一幅飛龍盤雲圖,飛龍神態威武,栩栩如生。反面則是四個小隸:「龍宙雲壇」。

 

千尋把雲旗收好。

 

「你的時間不多,只有一個月,不是四十九日。」傅中原說:「幫主將於一個月後駕臨本莊避暑,到時候,彤兒定難逃劫數。」

  

「你要救她,便要在一個月內把四旗帶回來。」

 

「千尋,」小倩忽然開口:「你真的完全相信他的說話?」

 

「我們不能讓冒這個險。」千尋說。

 

  一聲悲鳴,彤兒不顧一切地撞開左右壯婦,壯婦們被傅中原眼色阻止,任由彤兒向千尋那邊衝來。

 

  彤兒被台階絆倒了,整個人摔倒地上。

 

千尋心如刀割,但恐防敵人乘機偷襲,不敢上前扶起彤兒,仍是直立如故。

 

彤兒奮力爬起來,吃力地,一拐一拐地走向千尋。很明顯,她已扭傷了足踝。這短短十來步的距離,彤兒卻彷彿怎樣也走不完。

 

千尋強迫自己的視線離開彤兒,知道絕不可以自亂陣腳。

 

「千尋,你怎麼不看看彤兒?不走過去扶她一把?」傅中原在一旁說:「難道你不懂憐香惜玉?還是,你害怕沾上她身上的毒……

 

「住嘴。」千尋怒喝。

 

但彤兒停了步,她惶恐地看著千尋,身子在顫抖。她閉上眼睛,卻怎樣也止不了正急湧出來的淚水。

 

千尋知道彤兒已中了傅中原的離間計。

   

    緩緩地,彤兒往後退去。

 

「彤兒,」千尋忍不住說:「過來。」

 

小倩趁著大家都留意她們,也奮力撞開身旁壯婦,向這邊衝過來。

 

壯婦們也沒有制止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倩在彤兒身旁停下來,緊緊擁抱著她。

 

「彤兒,」小倩柔聲說:「別聽他的鬼話!千尋不是這樣的人,小倩也不是。」

 

她把彤兒送到千尋懷裡。

 

千尋緊緊的擁著彤兒:「彤兒,你不相信我了?」

 

彤兒邊哭邊搖頭,大力地搖著頭。

 

「這才是乖孩……

 

「唉吔」一聲慘叫代替了餘下的「子」字,千尋身後一名想乘機偷襲她們的大漢倒了下來。

 

「他死不了的!」千尋的聲音猶如利刃:「下一次,我會進步一點

。」

 

「阿勇,你瘋了?拖進去!」傅中原吼叫。

 

千尋不理他,逕自跟彤兒和小倩說:「一個月內,我一定會回來。在這段日子裡,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也要保全性命,答應我。」

 

她倆臉上儘是淒然,咬著唇,點點頭。

 

「我也答應你們,我一定會活著,把四旗帶回。」

 

千尋執起彤兒的柔荑,放在小倩手裡,然後轉過身,一步步地向外走去。

 

千尋不眠不休地趕路,終於在第二天中午,到達劉家村。

 

千尋很奇怪,劉家村只是一條小村落,才五十多戶人家,由村頭走到村尾,也用不上一個時辰。

 

----堂堂龍宙幫日壇壇主,又怎會定居在這種窮鄉僻壤?

 

千尋進入了一所茶居,點了清茶和大餅後,便盤算著今後的行動。

 

千尋心不在焉地拿起茶杯,喝下去----

 

「咳咳咳……」千尋給嗆個半死。

 

千尋清楚記得,剛才點的是龍井茶,但入口的,卻分明是紹興酒,還是至少上十年的陳年佳釀。

 

千尋質問那茶博士,他居然振振有辭地答:「客官,你剛才點的不是龍井麼?」

 

對,我要的是龍井,但壺中明明是上好的昭興,跟龍井沾不上半點關係。」

 

「原來客官不知道小店的規矩,誤會,誤會!」茶博士笑了:「客官,小店名是茶居,實是酒居。敝東家把酒名全配上了茶名作代號,例如白干是水仙,花雕是香片,五加皮是普洱,還有……

 

「紹興是龍井。」千尋接口。

  

  那位名是茶博士,實是酒博士點點頭。

 

「為什麼?」千尋不禁好奇起來。

 

「為了要欣賞剛才那樣的活劇。」一把雄渾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一個高近七尺,堪稱虎背熊腰的粗豪老漢步入茶居。

  

「這正是敝東家。」

 

    千尋站起來向老漢微微一揖。

 

「年青人,你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吧?」老漢隨手抓起桌上的酒壺,對牢壺嘴咕嚕咕嚕地飲個乾淨。

 

「這裡不是劉家村麼?」

 

「對。但你可知為什麼村裡五十四戶,沒有一家姓劉,這裡卻叫『劉家村』?」

 

  千尋只能搖搖頭。

 

「哈哈哈……因為這是條酒鬼村,哈哈哈……

 

  ----劉家村村民酷愛杯中物,自詡為劉伶後人,所以把村子喚作「劉家村」。

  

  在這裡,不論老幼,無分男女,全以酒為日常飲料,也以海量聞名。據說,酒量最淺那位,也可連盡十斤花雕而面不改容……

 

    老漢一直興緻勃勃地暢述著村中妙事,千尋卻是心不在焉----應從何處著手找出那日壇壇主?

 

「小兄弟。」老漢那蒲扇大的手掌一下子拍在千尋的肩膊上:「怎麼了?嫌老哥說的不夠有趣,打盹兒了?」

 

「不,不是的。」千尋連聲說。

 

「不是就好。」老漢又在哈哈大笑。「小兄弟,跟你說了半天話,也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千尋也實在喜歡他的豪爽熱誠,便答:「我叫燕千尋。」

 

「燕千尋、燕千尋……」老漢唸了一遍又一遍:「好名字,好名字。」

  

「千尋失禮,未請教老哥高姓大名?」

 

「哈哈,老哥名不大,但真是姓高,哈哈哈……

 

「老哥姓高?」千尋心中一動。

 

「是的,姓高,單名均。」

 

酒杯「嗆啷」一聲跌在地上,摔成粉碎。

 

「你沒事吧?」高均一臉的關切。

 

千尋心裡不禁一酸,原來,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敵人。

 

千尋暗自咬咬牙:「晚輩燕千尋……

 

「這個老哥已知道。」

 

「晚輩燕千尋,斗膽向龍宙幫日壇壇主高均高前輩討教,如能僥倖獲勝,敢請高前輩賜下日旗,若然晚輩技不如人,任憑高前輩處置。」

 

「你……」高均臉色一變,但隨即又朗聲大笑起來:「好好!年青人本來就應該雄心萬丈,氣吞山河,老哥總算沒有看走眼!」

  

  想不到高均居然豎起大姆指稱讚自己。

 

「高前輩。」

 

「燕千尋,」高均板下臉來,正容說:「你可知道挑戰龍宙幫各壇主的規矩?」

 

「請高前輩賜教。」

 

「每位壇主也各自有一套接受挑戰的方式。而我,日壇壇主高均,十數年來,也一直與人比拼酒量----只要對方喝的酒比我喝的還多,多一滴也可以,我便算輸了,日旗雙手奉上。」

 

千尋登時愕住。鬥酒?好像有點兒戲。

 

但千尋回心一想,高均長居酒鬼村,跟人鬥酒十數年,未逢敵手,他的酒量自是深不可測了。自己是愛酒,但酒量不過一般,跟他比拼,無啻是以卵擊石。

 

----只是,即使不能勝,千尋也要勝。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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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24 11:22:12 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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