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行 - (9)

    在月亮走到天空最中央的時候，千尋回到抱月小築。

    大廳內幾盞紅燈，映照著紗簾後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

    ----千尋這才知道，月壇壇主原來是個女的。

 「晚輩燕千尋，拜見月壇壇主。」千尋一揖。

 「你是為著月旗而來吧？」

   ----千尋一點也不奇怪，與貝貝一席話，又怎能瞞得過月壇壇主的耳目？

 「請恕晚輩大膽，向壇主討教。」

 「龍宙幫月壇管轄幫中煙花地，我打算考驗一下你的定力。」

  「晚輩不大明白。」

 「你不是這麼笨吧？」月壇壇主的聲音忽然變得溫膩動人：「要是你在美色當前，諸般挑逗而不動心，那便算你勝了。」

 「什麼？」千尋大吃一驚。「沒有別的比試方法麼？」

 月壇壇主「嗤」的一聲輕笑：「壇主定下的規矩，連幫主也改不得。」

「可是……」

 「沒有男人可以抵抗我，你是勝不了的，現在退回去還來得及，自取其辱的滋味並不好受。」

 「或是你情願一享溫柔？但我告訴，風流的代價可不輕，我心情不好，打算把你一隻手或一條腿卸下來，也要不了你的命。」

 「快點下決定，春宵苦短……」

  ----這聲音這語氣像極了一個人，千尋背部升起一陣涼意。

 但無論這是誰，千尋也是無路可退。

「請壇主賜教。」

 「好，你勝了，我給你月旗，你輸了，便留下一隻手臂。」月壇壇主說完，便自簾內姍姍步出。

兩人猛一照面。

「怎麼會是你？」她的臉容登時變成慘白。

「燕千……燕千尋，這才是你的真名字吧？」

  千尋緩緩點點頭。

「……不是說永不再見麼？」夢影低歎：「你怎麼又再出現？」

「這兩年來，我一直惦掛著你……」

 千尋握緊拳頭，狠狠咬著唇。

 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千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玉小盒。

 「這是你要的月旗。」夢影說。

 千尋沒有伸手去接。「你不用考驗我了？」

 她搖頭：「自取其辱的滋味並不好受。」

 「而且，」她幽幽一歎：「我還有什麼是不能給你的？」

 聽到這句話，千尋心裡的鬱悶似要破胸而出。她大聲吼叫：「你怎麼還不清醒？」

「心交出去了，想要回來，又談何容易？」夢影輕輕的說。

 「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

 「這不是由你說，也不是由我說呢！」夢影按住胸口。

 千尋再也忍不住，衝過去，一手撥掉她手上小盒，抓住她的手腕：「瘋子，你這個瘋子，我與你同是女子，你怎能如此痴迷？」

 「不管你是男是女，我也……」

  千尋心裡一震，鬆開手，看見她雪白的手腕上已呈現著一圈瘀痕。

  千尋垂下眼睛，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也聽不清：「……你對我……我今生不能回報，只能寄望來生……」

 「是因為燕彤嗎？」

千尋的怒氣勃發：「別扯上她，我說過一千遍，她是我妹妹。」

 「妹妹？」夢影苦笑：「你們看著對方的眼神，不像是看著姐妹。」

 「胡說八道！」千尋氣極，額角青筋暴現：「兩個女子在一起，離經悖道，為世不容……」

 「只要兩情相悅，又何必理會世人眼光？」

 「簡直不可理喻！」千尋匆匆拾起月旗：「告辭。」

 「你要去那裡？」她攔住千尋：「留下來，我會在七天之內安排繼位大典。」

 「什麼繼位大典？」千尋皺眉。

 「你手上已有掌壇信物，只要在繼位大典上，跟其他壇主打個照呼，便可繼任下一任的月壇壇主。」聽她語氣，千尋似乎是多此一問。

 「但我不想當什麼壇主。」千尋說：「我只想以龍宙四旗，向你們幫主換取解藥。」

 「幫主？解藥？」

 千尋看她的神色，箇中似乎大有問題，當下把伴雲山莊發生的事向她說了一遍。

 越聽下去，夢影的眉頭便越往上皺。

 終於，她開口：「龍宙幫，根本沒有幫主。」

  ----前任幫主明不換原本打算把幫主之位傳給那文武相全的女兒明雪，卻想不到那未來幫主竟然跟人私奔了，據說對方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明不換辭世後，幫主之位一直懸空，幫中大小事務交由四位壇主共同主理。

「傅中原那老賊，居然騙我！」千尋咬牙切齒。

「傅四叔……可不是這樣的人。」夢影說。

「他根本不是人。」千尋的眼睛通紅：「假裝窮老頭，搏取我們同情；乘我不備，擄走彤兒和小倩；連篇鬼話，騙我奪旗----由始至終，我一直給他玩弄於掌上。」

 「我真是笨死了，怎會相信他的話？小倩跟彤兒只怕已經……」

 「我一定要讓他為自己的卑鄙行為付出相當代價！」千尋雙手握緊拳頭。

「千尋----」夢影拉著千尋：「你別衝動！我們要從詳計議。」

「這是我和傅老賊之間的恩怨，我自己會解決。」

「不，你身上既有龍宙四旗，這便是龍宙幫的事了。」

「傅老賊目的是龍宙四旗，我絕不會讓他如願。」千尋跟夢影說：「夢影，我想請你幫忙。」

「只要我做得到，你即管說吧！」

「請你聯絡高前輩和邱前輩，同到伴雲山莊，我要在大家面前，揭穿傅老賊的陰謀。」

「這事情我會辦妥。但千尋，請你答應我，千萬別輕舉妄動，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性命，待大家到來主持公道。」

「好。」千尋勉強點著頭。

夢影看進千尋的眼睛：「你可不能騙我。」

千尋再次步進白雲堂。

這次他們早有防範，每位勁裝大漢也手持鐵盾護身；太師椅前，更有十多位鐵盾大漢一字排開，為傅中源作屏障。

   ----飛刀潛龍再厲害，只怕也不能再傷他半分。

「千尋，你不愧是一個守約的人。」傅中原說：「龍宙四旗呢？」

「龍宙幫幫主在什麼地方？」

「根本沒有這個人。」

  千尋登時一怔，想不到傅中原居然坦率承認一切。

「你為什麼騙我？」

「權宜之計而已，老夫怎可跟你玉石俱焚？」傅中原呵呵笑：「想不到隨便幾句話，你便真的取來四旗，這幫主之位簡直是上天給我送來的。」

「千尋，你果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老夫廢掉四壇後，你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幫主。」

  「廢壇？為什麼？」千尋不禁問。

「幫裡四權分立，諸多制肘，對幫會發展造成重大阻礙，也引得對頭玄鐵幫虎視眈眈。重組龍宙幫後，老夫要大展拳腳，跟玄鐵幫一決雌雄。」

千尋問：「那三位壇主怎麼辦？」

「你怎會為他們擔心的？」傅中原說：「老夫自然會好好安置他們----高均、邱仲恆這兩個匹夫，一天到晚聯成一線跟老夫作對，老夫可要給他們瞧點厲害！」

 「至於夢影這女娃，不好好教訓她，她還以為老夫不中用……」

  無恥之言，根本不堪入耳，千尋只覺胸口一陣熱血翻騰。

 「你還要考慮什麼？難道你不想早日和小倩、彤兒團聚？」傅中原早把千尋的心思摸透：「老夫也知道你們最大的心願，只是三個人齊齊整整過日子，這樣吧，你要是不願涉足江湖，老夫便送你十萬兩銀，你們大可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甚至遠走塞外，過著神仙般的逍遙日子；那些紛亂江湖事，便由得我們這些江湖人處理，你不必再費心了。」

「傅壇主對我真是厚愛，處處為姐妹們設想週到，但要是我不識抬舉……」

「不交出四旗，你便只有死路一條！」傅中原冷森森的說：「事實擺在眼前，潛龍訣已不能傷害老夫，你連跟老夫同歸於盡的能耐也沒有。」

「你以為燕千尋是貪生怕死之徒？」

「老夫知道你不是，」傅中原輕蔑的笑：「更知道彤兒跟小倩也不是，但你們那什麼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願望卻永遠也不能實現了----老夫已封了她們全身大穴，她們現在如同木偶，任人擺佈。」

    彷彿給剌中了要害，千尋的臉色驟變蒼白，胸膛也起伏不定，心緒激盪得猶如怒濤。

   ----自己固然死不足惜，但小倩和彤兒卻非遭狼吻不可，千尋就是死一萬次，也不願她倆人受辱。

  但難道千尋又可以為了姐妹三人而為虎作倀麼？

  千尋曾經跟玲瓏徹夜詳談，明白龍宙幫雖然經營賭場妓院等業務，但幫規極嚴，幫眾行事也依循正道，不會持強凌弱，欺侮百姓。但要是大權落在這卑鄙無恥的傅中原手上，整個龍宙幫定必給弄得烏煙瘴氣，君子去位，小人當道，天下蒼生難逃浩劫。

  千尋的腦海裡不禁浮現出一幕幕慘絕人寰的景況----幫中嘍囉持勢橫行，恣意漁肉百姓，大好家庭慘遭拆散，良家婦女被迫為娼妓，忠厚漢子淪為盜賊，老人貧無所依，孤兒流離失所……

  兩把聲音在千尋心裡雄辯不休：獻旗，間接陷天下蒼生於水深火熱，不仁；有負高均、邱仲恆等高義隆情，不義；不獻旗，千尋又愧對心中至念，難守同死誓言，既是不忠，也是不信……

 「老夫一向沒什麼耐性，獻旗抑或不，生死二路任擇！」

  「還有，你別以為高均他們會來救你。」傅中原眼內全是揶揄：「老夫一直派人跟蹤你，對你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老夫已安排高手把守著伴雲山莊各個出入通道，沒有老夫手諭，擅進出者殺無赦！就是一頭蒼蠅，也絕不能飛進白雲堂。」

 千尋心底最後一點希望也給撲滅掉。

面對著這奸狡如狐的傅中原，千尋索性豁了出去：「燕千尋絕不會交出四旗，有本領便過來殺了我，從屍體上搜出來吧！」

「不識抬舉，給老夫殺！」

傅中原一聲令下，卻想不到數十大漢你看著千尋，千尋瞪著你，誰也不敢先行動手----飛刀潛龍，彷如奪命死神，誰願作黃泉路上的開路先鋒？

    千尋根本不必擺出任何攻防姿態，單單垂手傲然趷立，已令嘍囉們噤若寒蟬，只把傅中原氣得七竅生煙。

「你們瘋了？還不快把她大卸八塊？」

  大漢們面露難色，只得抽刀出鞘，向前踏上一步。

「別再窮嚷了！」千尋冷笑：「何不由傅壇主親自動手，除去這眼中釘？」

「老夫怎會中你的激將法？就是不動手，你無糧無水，孤軍作戰，試問可以苦撐多久？最終也是一條死路吧了！」

「不勞傅壇主費心，」千尋牽牽嘴角：「我深信三位壇主絕非平庸之輩，就是一時三刻被惡犬擋路，但假以時日，必定可以跟傅壇主重聚。」

    傅中原一陣沉默：「老夫根本無意與你為敵，大開著天堂路你不走，偏要自掘墳墓，究竟為了什麼？」

    千尋只報以冷冷一笑。

  「老夫再問你一次，四旗你是不交了？」

「是。」

「地位權勢、榮華富貴你是不屑一顧了？」

「是。」

「你不要命了？」

「是。」

「你也不再理會彤兒跟小倩的死活了？」

「……是。」千尋的心窩早已血肉模糊。

----她們會得明白，是不？是不？這是自己欠她們的，也許，只能留待來生再還了……

 「你不會後悔麼？」

「絕不。」千尋的回答擲地鏗然。

「哈哈哈，好！老夫早知千尋的答案必定如此，哈哈哈……」

「千尋重義輕生，不愧為女中豪傑，邱某心悅誠服。」

 「夢影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三位壇主翩然掩至白雲堂，千尋喜不自勝。

「高前輩、邱前輩、夢影你們來得正好……」出乎意料，三人並未理睬千尋，反逕向傅中原打招呼。

「傅老四，你總算輸得心服口服吧？哈哈哈！」

「傅四哥，小弟叨光一頓，完全受之無愧！」

「傅四叔……」

「好了好了！老夫什麼時候說過要賴賬？何必七嘴八舌地亂說一氣？堂堂龍宙壇主，多久沒吃過好酒好菜了？」

「什麼一回事？」千尋再也按捺不住：「難道你們還看不清這人的真面目？為什麼還要跟他稱兄道弟？」

「千尋，你稍安無燥，且聽夢影解釋。」夢影淺淺一笑。

----龍宙幫幫主明不換臨終時，曾告知傅中原，自己本已尋獲女兒明雪的遺孤，並教她賭術。但因當時正與玄鐵幫惡鬥，迫得暫時離開。想不到，半月後再回，女孩卻因大水災離開家鄉，遍尋不獲。

   這些年來，傅中原一直秘密尋訪女孩的下落。終於，他遇上千尋。千尋不單與娘親明雪的相貌有八分相似，還每夜練習飛刀……

    於是，傅中原佈局擄人，鬼話通篇，騙千尋奪四旗。當千尋成功奪旗後，便派人告知各壇主箇中真相。四壇主相議好，決定再次考驗千尋，迫之以威，誘之以利，動之以情，脅之以生死……

    午時，日正當頭。偌大的廣場上佇立了數不清的人。人雖多，但秩序井然，人人垂首肅靜。

    高台上，千尋身穿雪白錦袍，跪在龍宙幫列位幫主靈牌前，朗聲立下重誓：「燕千尋自當竭盡所能，發揚我幫，持劍衛道……若違此誓，天誅地滅，萬劫不復！」

 千尋咬破指頭，用鮮血替石壁上的巨大五彩金龍點睛。

 日月風雲四位壇主依次捧上手中物。

 千尋在高均手上接過一條金色腰帶，上面綉有四條形態各異的飛龍，千尋即時繫於身上。

    傅中原、邱仲恆和夢影捧給千尋的，是七把三吋三分長的飛刀「潛龍」。

千尋高舉「潛龍」，在陽光映照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台上台下幫眾齊聲高呼：「屬下參見幫主。」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世間有著沒完沒了的不平事，但千尋決定不再怨天尤人，不再獨善其身。她要憑藉龍宙幫的力量，為百姓造福。千尋要爹娘在天之靈，為她感到驕傲。

 在未來的日子裡，千尋要面對的挑戰和考驗，她決不逃避。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