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行 - (11)

在議事廳內----

「為什麼要把玉環山山腰那塊地賣給別人？」千尋問。

「那是塊荒地，對我們沒用處，而且，人家出的價錢又高。」丁堂主回答。

「但那裡有條河，喚作『仙酒河』，源頭是山背一個地下泉眼，河水清涼甘甜，是釀酒的好材料。」千尋說。

「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田堂主問。

「有。要是各位不善忘，應該記得壬辰年三月初九至初十；甲午年十一月初二至初三；庚子年六月十六至十七發生了什麼事？」

「十二分堂轄下的酒館、妓院、賭場均於這三個日子沒酒供應，幾成動亂。」魏堂主答。

「這麼大的岔子是怎樣弄出來的？」

「都是釀酒莊那群王八蛋弄的鬼！第一次是他們的頭兒不識相，開罪了我們易幫主，卻又故意給我們刁難；第二次是他們坐地起價，大伙兒堅決不讓；最後一次是他們和玄鐵幫勾結，藉詞玄鐵幫喜慶重重，把藏酒全包下來，存心要我們好看。」伍堂主氣憤地說。

「就是因為我們沒有自家的釀酒莊，才會把命脈交給人家操縱。」千尋直率而言：「我要留下玉環山那幅地，建立龍宙幫的釀酒莊。」

「幫主，沒有好的釀酒師傅或是釀酒秘方，有清泉也是無用。」丁堂主說。

「我心目中已有人選，我會親自去請她來龍宙幫打理酒莊。」

「如果大家沒有異議，那事不宜遲，丁堂主回覆人家，說我們不賣地了；魏堂主、關堂主儘快召集人馬，支齊經費，趕到玉環山建造釀酒設備、酒窖和宿舍；伍堂主、田堂主負責挑選二十名年青力壯、刻苦耐勞的兄弟當釀酒學徒。明天一早，我便起程禮聘酒莊總管。」

「還有什麼意見麼？」

千尋等了一會，見大家沒有異議，便下令散會。

千尋轉轉頭，看見四壇壇主投來激賞的目光，千尋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

千尋重臨青華鎮。

天已黑透，路上行人甚少。

酒鋪內，燈昏如豆。

千尋凝視著那鬢角有點斑白的中年婦人，眼眶漸漸濕潤起來。

儘管已知道有人步進酒鋪，金大娘繼續自斟自飲，甚至沒有抬眼一看來人，只喃喃低語：「錢酒兩訖，賒借免問。」

「……大……大娘……」千尋的聲音有點沙啞。

她詫異地抬頭，看著千尋。

「大娘，我是千尋。」千尋急步迎上去。

金大娘手中的酒杯再也握不穩，老酒流瀉了一桌。「……千尋……」

猶如遊子歸鄉，千尋向金大娘細細地述說了這一年多來的遭遇。

聽著聽著，金大娘時而歎喟，時而舒眉，時而驚詫----在在說明，她對千尋是如何關愛。

在適當的時候，千尋提出了請求。

「好酒，應該給天下人享用。」千尋鄭重地說。

金大娘終於答應下來。

第二天中午，伍、田兩位堂主率領二十名年青漢子前來會合。

「你們快來拜見金大娘。」千尋向他們介紹。

「拜見金大娘。」他們恭身作揖。

千尋跟金大娘說：「他們就是挑選出來跟大娘學釀酒的，你看還可以麼？」

金大娘說：「當我的徒弟很辛苦，他們可吃得苦，挨得了？」

「我也受得了，他們怎會受不了？」千尋笑說：「說起來，我還是大娘的開山大弟子呢！」

千尋看見金大娘在微笑，福至心靈，馬上跪了下去：「師父在上，請受徒兒千尋一拜。」

二十名漢子也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向金大娘叩頭。

「都起來吧。」金大娘扶起千尋。

千尋吩咐他們把金大娘接到當地分堂好好招待，準備第二天回程。 

千尋見沒什麼事了，便到處逛逛。

千尋一直高高興興的，直至----

「不！求求你們，放過我！」淒厲的呼喊聲在街角響起，千尋遁聲望去，只見一個少女正被兩個滿臉橫肉的粗野漢子強拖進小巷內。

少女極力掙扎嘶叫：「……大爺，再通容一天，我爹一定會湊足銀兩……」

「這地方，我就是給打死也不能去的……」

千尋怒極，馬上衝過去，三拳兩腳，把大漢們打得急竄而逃。

「……竟敢多管閒事，得罪我們百威幫，你就在這裡等死吧！」

----「……傷了死了，我們自會找人賠錢……」「……這傻小子果真找來了五千兩……」「……我們手下也不知有多少像她一般的女子……」

千尋火速回到龍宙幫分堂，召集人馬，打算直搗百威幫老巢。

「幫主，請三思！」韓堂主勸止千尋：「百威幫雖小，但他們背後倚仗的卻是玄鐵幫。」

「鏟掉一個小幫會當然不要緊，只怕兩幫因而反目，破壞十多年的和平共處，禍連極大，請幫主明鑑！」朱總管說。

千尋鐵青著臉：「為了不開罪人家，我們便把頭縮起來，任由百威幫那群沒人性的畜生強搶民女，迫良為娼了？」

「對不起，我辦不到！」千尋一字一字地說：「我現在便去單挑百威幫，所有後果，燕千尋一力承擔。」

百龍腰帶和潛龍七刀給千尋放在桌上。

「幫主----」眾人大驚失色。

   
千尋頭也不回地向大門走去。

「屬下誓死追隨幫主。」二十名釀酒學徒越眾而出。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從剛才一刻開始，我已不是龍宙幫的幫主，你們不必追隨。」

「……大師姐……你是我們的大師姐，分屬同門，理應福禍同當。」

「是啊！金大娘門下，豈是膽小怕事之徒？」

「來，師兄弟們，讓我們把那什麼百威幫連根拔起……」

響應之聲不絕於耳，千尋胸口澎湃著那萬丈豪情。「不怕死的，隨我來！」

百威幫的巢穴在城外的百虎山上。

千尋和二十位師弟乘黑掩至大寨，各人依計行事。

首先，瞭望台上的兩名嘍囉被千尋不聲不響地放倒了。

黃斌、潘恩、蘇軍三人負責潛至寨內各處放火。

其他人分成三隊，由徐鋒、汪海、彭力率領，暗藏大寨各通道要塞，伏擊敵人。

火光在頃刻間衝天而起。

「……失火啊！來人，快救火！」

「……廚房那裡失火了……貨倉那邊也……」

「東邊那一排房子快燒清光了，還不快去幫忙……」

人們在睡夢中驚醒，狼狽不堪地逃命。

埋伏一旁的漢子伺機偷襲，猶如甕中捉鼈，霎眼間制服了數十人。

千尋威嚇一名嘍囉，找出百威幫幫主趙百威的臥房。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他嚇得兩腳顫抖起來。

千尋低叱：「快交出手上所有賣身契和『花名冊』。」

「這……」

「還要命麼？」千尋把匕首推前半分，鮮血登時湧出，趙百威不禁嚎叫著：「給…給…你別亂來！」

趙百威從房中暗格內拿出大本簿子和一大叠紙張，交到千尋手上。

千尋把他押到大廳，和師弟們會合。

大廳內燈火通明，被麻繩綁得結實的嘍囉歪倒一地。

「一共六十九人，一個也沒漏掉！」徐鋒向千尋報告。

「幹得好！」千尋說：「把他也綁起來。」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趙百威嚷。

「這個你不必知道，你只須乖乖聽我吩咐----立刻解散百威幫。」

「你們好大的膽子！要知道百威幫跟玄鐵幫淵源甚深，你應該問問自己，惹不惹得起……啊！」

彭力一巴掌把他打得歪了頭。

「彭力----」

「大師姐，這種畜生活活打死了也不用可憐！」

千尋跟百威幫的人說：「你們面前明擺著兩條路，一是改邪歸正，立下重誓永不重操故業；一是----」

「死！」

百威幫從此在江湖上除名。

千尋把他們放走，把大寨燒毀，並作出安排：「各人依照花名冊，尋找弱女，送還賣身契，黎明出發，日落歸隊，大伙兒在酒莊會合。」

金大娘門下二十一名弟子，一待天亮，立刻分頭進行這項深具意義的善行。

----完全不辭勞苦地，鑽進一間間齷齪黑暗的斗室，換取一道道感激喜悅的淚痕。

斜陽已老。

剛送完手上最後一張賣身契，千尋一邊哼著歌兒，踏著輕快的步伐回酒莊。

踏進酒鋪，千尋心不禁一沉----酒鋪內空無一人，二十名師弟悉數未歸。

千尋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喝點酒，養養神。

月上老樹頭----

千尋早已坐不住，正要出去，四週驀地亮起了火把。

酒莊給數十個大漢團團圍著。

趙百威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仰頭大笑兩聲，趙百威說：「不必等了，他們都到百威幫作客去，一共二十人，一個也沒漏掉。」

千尋不動聲色地回敬：「江湖早已沒有了百威幫！」

趙百威臉色一寒：「死到臨頭還嘴硬！識相的，便束手就擒，也許本幫主會大發慈悲，給你留個全屍！」

「即管放馬過來！」千尋吆喝。

趙百威冷笑，拍拍掌，三名鼻青眼腫的漢子給推進來。

身旁的彪形大漢立即對他們拳打腳踢，出手陰辣，往往向人家身上柔軟吃痛處招呼，任是鐵漢銅人也不禁慘號連連。

「你好卑鄙！」

「還早著呢！」趙百威桀笑，下令把早已渾身浴血，痛昏過去的漢子綁在木柱上，再把另外三人帶來，肆意折磨。

「我們就等著瞧，看看究竟是你的心腸硬，還是他們的骨頭硬！」

「求饒啊！趕快求求你們的好師姐，請她出手救救你們！」

「哈哈哈……哈哈哈！」

千尋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和自己併肩作戰的師弟飽受煎熬，早已咬破了嘴唇，卻渾然不覺。

「住手！」千尋扔掉手中匕首。

卻在這時候，暴喝聲響自四面八方，登時掀起了一陣陣乒乒乓乓的刀刃相擊聲。

趙百威反應過來，馬上逃走，千尋連忙拾起匕首，挫步迴身，把匕首直插到他的背部去。

兩名老人急步踏進酒鋪。

「幫主受驚了，屬下該死！」

「韓堂主、朱總管，你們怎麼來了？」千尋很意外：「不是說不願插手此事麼？」

「屬下一時糊塗，請幫主原諒！」

「我過於魯莽，險至全軍覆沒，幸好你們及時趕到。」

「幫主宅心仁厚，可是百威幫的人盡皆奸狡如狐，對付此等小人，一定要斬草除根。」韓堂主說。

千尋點點頭。

千尋們回到總壇，各人對千尋這次的所作所為，譭譽參半。

壇主們商量好，為免玄鐵幫借機鬧事，決定三天後過府陪罪。

這天早上，千尋看見小倩在花園，便過去打招呼。「小倩----」

她的臉色很蒼白，千尋憐惜地輕觸她的臉頰：「怎麼了？你睡得不好麼？」

她握著千尋的手：「千尋，你可不可以不去赴約？」

千尋搖搖頭：「早把『拜門帖』送過去了。」

「但……」

「你怕我會有危險？」千尋微笑：「別擔心！我們是去陪罪，不是去打架。」

「老實說，我認為自己沒有錯----消滅百威幫，是每一個稍有血性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去幹的！」

「只可惜，當中總有一些不清不楚的牽連，滅了玄鐵幫的子侄幫，等如給人家摑一記耳光，為免多生事端，我們便去陪罪好了。」

「禍是我闖出來的，我會一力承擔！」

小倩的眼淚掉下來：「你要不是為了我……」

「別哭別哭！」千尋輕摟著她的肩：「我會心痛。」

「千尋----」

「我肚子餓了，要吃餃子……」

千尋和四位壇主，踏進玄鐵幫的總堂。

眼前的玄鐵幫幫主凌宵，是位年約三十歲，高大挺拔的漢子，他率領幾名長老迎接他們。

那凌宵，看著千尋，彷彿有點意外。

「真想不到一個奪四旗、統龍宙，滅百威的厲害人物，居然是一位年輕姑娘。」他讚歎。

還有一位長著大鬍子的中年人，他一直盯著千尋的臉，害千尋懷疑自己的臉上黏著怪東西。

 「……你……就是明雪姑娘的女兒麼？」他問。

千尋點點頭。

----這個人，傅伯伯向千尋提起過，是凌宵的二叔凌劍聲，他一直傾慕千尋娘親，迄今未娶。

「像！」他喃喃的說。「真像！」

「咳咳！」凌宵清清喉嚨：「燕幫主和四位壇主光臨敝幫，實在是敝幫的榮幸，請上座。」

「我們這次來，是專誠向凌幫主請罪的。」

   一番客套後，千尋們話入正題。

 「……至於百威幫的損失，敝幫自當賠償。但敝幫希望他們承諾，不再重操故業。」千尋說。

 「賠償是應該的，數目可以慢慢商議，至於他們是否重操故業----」歐陽長老說：「燕幫主，每個幫會自有其謀生的方法，別人倒也無權過問。」

 千尋正容：「堂堂男子，自當頂天立地，百威幫欺凌弱質，迫良為娼，簡直人神共憤！在座各位皆是鐵錚錚的好漢子，眼見不平事，豈會坐視不理？」

「我輩本是黑道中人，也沒所謂什麼不平事了！」司馬長老說：「貴幫還不是同樣包娼庇賭？」

千尋勃然大怒：「人言『盗亦有道』，是道理，也是道義，龍宙幫上下雖不敢自詡俠義，卻也明是非，守正道，無愧朗朗乾坤，列祖列宗。」

「那些無視蒼生疾苦，助紂為虐者，卻也罪同一樣。」

   四週氣氛已轉趨緊張，劍拔弩張的局面彷彿一觸即發。

  「說得好！」凌宵突然一拍桌面：「燕幫主俠骨丹心，實令凌某萬分敬佩。」

  「凌幫主過譽，燕某愧煞。」千尋愣住。

  「燕幫主年輕有為，銳意求治，即位數月，已開辦多間善堂和醫館，為貧苦大眾謀福祉。」凌劍聲說：「如此仁德，真是難能可貴。高兄傅兄，得主如此，夫復何求？」  

    傅伯伯馬上接口：「凌幫主琴心鐵膽，機智勇猛，早已享譽江湖，又復得志慮忠純的凌兄輔助，怪不得玄鐵幫聲勢日隆。」

 「『志慮忠純』這四字放於四壇主身上即可，凌某則受之有愧。」

  「客氣客氣，凌兄真懂得往大伙兒臉上貼金！哈哈哈……」

    經過大家一番通力合作的互吹互擂，登時令室內氣氛緩和下來。

  「燕幫主，」凌宵問：「聽說貴幫收留了不少那些……姑娘，不知是否屬實？」   

  「是的。」千尋答：「因為她們大多孤苦伶仃，即使脫離了百威幫的控制，也是無依無靠，所以我們安排她們到敝幫做事，讓她們可以自力更生，過新生活。」

  「為了這件事，燕幫主可說是盡心盡力了。」

  「只是稍盡綿力而已。」

  「貴幫俠義為懷，敝幫上下也絕非暴虐不仁之輩----百威幫的事就此作算，賠償什麼的，不必再提。」凌宵說。

  「幫主----」

  「凌宵心意已決，歐陽長老無須多言。」凌宵沉聲說：「趙百威這廝胡作非為，令我幫蒙羞！傳我命令，凡屬百威幫舊屬，不得重操故業，違者，殺無赦！」

    這一下子奇峰突起，千尋和四壇主驚喜交集。

    千尋衷心讚歎：「凌幫主大仁大義，乃真英雄、大豪傑！燕某在這裡向所有受惠姑娘向凌幫主致謝！」

  「燕幫主何須客氣？凌宵還有很多地方要向燕幫主請教……」

    聚會在非常愉快友好的氣氛下結束。

    ----事情居然會這樣輕易解決，大伙兒也不禁嘖嘖稱奇。

    千尋跟小倩說：「我要吃三碗餃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