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作] 騾仔命 (小說)
(寫於2004年中七之時: 所謂乾、坤、震等六隻騾仔, 只是取一點術數名稱, 沒有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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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騾仔命 >
玻璃樽
「乾大哥,倒是回巢吧!天快要下雨了。」
「小震,你先看看這個……」
「一隻玻璃樽而已,何需大驚小怪?」
「它不只是一個玻璃樽- 它的肚子裏,是藏了一條虫的!」
「虫?哈哈…… 那只不過是一團紙卷。哈哈……」
「放工後,身累了、眼糊了,也是很正常的啊!」
不由分說,乾便撿起一根樹枝,把玻璃樽的紙卷勾出來。他翻開紙卷,即看見一些用臘筆寫的、類似中文繁體字的符號,以及一幅不太像樣的臘筆畫。紙卷上面,大概寫著這樣的字:
「我不見了一隻小木船,如果你/ 妳見過,請到這兒還給我!」
而文字下面的那幅色彩斑爛的圖像,則告訴了讀者,找到小木船後應該到紅圈所示的小白屋,找回船主。
雨點淅瀝地降在兩隻驃仔的身上,乾、震只好回去。乾把紙卷放回玻璃樽裏,和震一起飛奔到騾柵。
「坤兒,我們是否曾路經過一堆小白屋?」
正當乾想把玻璃樽內的紙卷抽出來時,他發現周遭沒有適合的樹枝,便把整件事告知騾仔朋友。
巽提議把玻璃樽打碎,再看看紙卷上的東西。乾立刻否決:「你們想被主人宰了麼?聽說馬會的馬受了傷,因不能賽跑,對人沒有利用價值,很快就會被人道毀滅。至於我們,受了傷的話,更休想繼續為香港人建東浦吊車。另外……」
「乾大哥,不用再長篇大論了,你真的把人家煩透啊!」
「人?別妄想了……我們永世都只會是六隻騾仔。」
離一臉茫然:不是不知道人和騾的區別,只是整天聽著人類世界說眾生平等,便滿腦不服氣……
「你們覺得傭人大嬸的工作量,好像比每天工作七小時的騾仔還多嗎?」
震開始不耐煩,對大家說:「天色已晚,還是早睡早起吧!明天我們又要搬一大堆一大堆的水泥呀,沙石呀、木材呀,要養精畜銳。乾大哥,你同意嗎?」
乾把玻璃樽好好地埋在禾草裏,然後用左前啼保護著它,眾騾安祥地伏在禾草上睡了一覺甜美的。
牧童仔
雞鳴時分,騾仔們要起床了。乾仍在夢中,醉意萬分。可能因為玻璃樽如一個把手,給了牠一夜的安穩的:在水清沙幼的淺灘上漫步,蹄在潮水間感受漲退,是難得的悠閒寫意呢!
「乾大哥,不得了啦!你壓碎了玻璃樽啊!」
「玻璃?那不過是淺灘上的沙而已……」
乾仍沉醉在美麗的夢鄉,仍未知道海水其實是自己前啼的血水,沙其實是被壓碎的玻璃; 牠只知道自己的前肢有些酸酸軟軟,非常痛快。
「乾大哥,要幹活了!」
這是要乾立刻起身的最佳方法,因為牠那偉大的責任感,就是斷定自己一世為人勞役,就如文人要「讀書死」一樣,為人服務直至終老。
「嘩!乾大哥的左蹄真有點血肉模糊呢…… 不能幹活,他真的要被處死嗎?」離哭得淚沬橫飛。
「各位,少擔心吧!騾總有一死,現在死,仍可轟轟烈烈,不用受老弱病痛煎熬,亦不用別人為的操心啊!」
坤、震都知道乾不過在自欺欺人,因為牠這樣就不能「服務死」。
「糟糕!紙卷呢?」
乾急著了,在滿滿玻璃碎的草堆中翻了又翻……
「雷阿乾,你在找什麼?」
眾騾嚇呆了,因為騾仔們的小主人- 牧童仔從騾柵的門口走入、行到乾的面前,又說:
「你究竟藏了些什麼貴重的物品?是否我的新遊戲機呢…… 還是我的零分測驗卷?」
好勇鬥狠的牧童仔用力地扯著乾頭上的毛髮。乾使勁地搖頭,更覺痛苦非常。牧童仔瞪著最忠忠直直的騾仔,止住了動作,再把牠打量了好一會,才放開手。他環視四周,又望望其他五隻心驚發汗的騾仔,知道有不對勁的事情發生了!
「雷阿乾,你左手下的禾草幹嗎都變成了紅色?偷酒喝了嗎?」
乾又搖搖頭。牧童仔顯得十分不奈煩,不想再追問下去,因為他真是不懂聽騾語嘛!不過,當他發現自己剛得到的新球鞋被騾血弄髒了的時候,又想對乾施以酷刑,直至看見鞋底黏著一個紙卷……
這當然是玻璃樽裏那個紙卷啦!牧童仔急不及待把它攤開了。
「『我不見了一隻小本船,如果你/ 妳見過,講到這兒還給我』……真笨!既然要寫錯,『木』字起碼改為『十』字啦!筆劃少一些嘛!至於『到』前面的,究竟是什麼字呢?哈哈!」
據專家分析,一隻騾仔只會有六歲人類的智商。八歲的騾仔阿乾,望著同樣是八歲又五十步笑百步的的人仔,當然既懂得怒又懂的笑。
「很差勁的一幅畫啊!這麼的廢紙,你們是怎樣得來的?」
牧童仔知道怎問也得不到答案,便吆喝乾:「明天是公眾假期,你要帶我到這張紙的所在地…… 是這幅畫的所在地啊!」
偶遇
由於乾的傷口仍未痊癒,傭人大嬸把乾鎖住了,復原之前都不用工作。牧童仔更是不可帶牠走。
牧童仔納悶了,要求父親帶他到海邊逛逛。他們到達大澳,即見到一個玻璃樽在海中漂浮……
「爸爸,那女孩亂拋垃圾,向她索取一千五伯完吧!」
原來,在海邊的一間白屋外,有位六歲的小女孩正不斷地畫畫,再卷起它放進一個個的玻璃樽裏。
「快停手啊!」
牧童仔把女孩止住了。她望望屋子欄杆外的父子,膽怯了:「對不起啊!我不見了一隻小木船,很想找回它,才會拋那麼多的玻璃樽!別告訴其他大人啊!」
牧童仔的父親,為人十分和善,亦很欣賞小女孩的誠實。他看看小女孩真摰的面孔,便說:「我們應承妳,但別再拋東西下海了。妳的小木船是怎麼樣的?不如我們一起找吧!」
「不過欄杆鎖住了,我不能出來。」
「乖仔,我們一起幫幫這小妹妹吧!」
「什麼?」
「我們是男子漢來的,在女孩面前,當要顯男仕的風度。現在她不能出來,而我們又那麼空閒,何不找找小木船,再還給她呢?」
「哦。」
「多謝叔叔、多謝哥哥。我的小木船,就是這樣的……」
「一個果仁包裝托?」
「它是在遠洋的姨姨送給我的,很有紀念價值。」
終於,牧童仔兩父子在一個草叢中找到小女孩的「小木船」。自此,小女孩晶晶就和牧童仔成為了朋友。
「中秋節,大家一起玩燈籠吧!」
「只有無知的細路女才會玩燈籠,我們男孩子最愛玩煲臘!」
「那是犯法的,而且很危險……」
「那妳就不要出來了。」
「我出不出來,不到你管啊!」
「隨便妳。掛線了,再見。」
「再見了。」
談過電話後,牧童仔即飛奔到騾柵,找傷口初癒的乾。
「上次你把我的新鞋弄髒了,又爽約了,今次你非陪我不可!」
乾為牧童仔的貪婪、市僧、自私一臉無奈。他按牧童仔的的指示,到達了鳳凰山的一個山洞。晶晶已經在山洞,燃點著一個碌柚皮燈籠。
「哈哈!真寒酸啊!」
「別以為人人都好像你爸爸一樣,開了個牧場,財源滾滾來。我們大澳是個漁村,漁人收入低微,玩樂的應省就省了。」
「女孩子總是婆婆媽媽的…… 介紹給妳認識,牠就是東浦吊車外勞之一- 雷阿乾!」
牧童仔的手一揮,就不小心把晶晶的燈籠打翻,臘燭跌到乾草上,草便骨牌效應地燃燒起來。洞內的人驚慌得四處逃跑……
這過錯實在太大了,要面子的牧童仔回家即說:「讓我到外國讀書吧!我繼續留港只會被人笑到面黃!」
遺忘
在火災裏,人人逃過大難。不過,乾這一隻騾仔,卻似乎被遺忘了。直至晶晶一覺醒來……
「雷阿乾!」
恰好,這天的欄忘了鎖上。晶晶一支箭地沿昨晚的路企圖回到鳳凰山的洞,可惜路大遠,晶晶體力不支,暈倒了。當她再次醒來,即發現自己躺了在一塊大石上,身旁還有一玻璃樽的水。
「好味啊!」
她這一喊把身後那燒焦了的騾仔喚了過來。
「你是什麼怪物啊?別吃我,我只是來找一隻騾仔!」
乾低著頭,一聲不發。
晶晶已發現那團燒焦的物體就是自己要找的騾仔。
「阿乾?對不起!是我害你變成這麼樣的……」
乾微笑了,又搖搖頭,依在晶晶的身旁。
「阿乾,回家好嗎?」
乾又搖搖頭。
「就算你不回去,我也一定要回去啊!因為我還有功課未做,晚了就怕明天交不到。」
乾第一次落淚:以前痛苦的日子怎也熬得過,奈何往後是不能繼續幹活…… 不能為人類服務至死,對牠來說,就是最大的悲哀。
「別那麼難過啊!」
乾第一次感受到一個人全心全意地關心牠 ( 傭人大嬸比較關心騾的整體安危 ),男兒淚灑得更激烈。
「你哭得這樣慘,我也會忍不住哭呢!」
乾焦急了,立刻找些乾草抹走淚水。晶晶又幫他一把。之後,乾背起晶晶,嘗試帶她回家。乾在這個服務的過程中,彷彿又重拾了不少自信,因為牠十分成功地把晶晶送回大澳。
「不如你以後就當我的寵物吧!」
乾又搖頭,拖著沉重、燴爛的四肢走了。
此後,沒有人再見過乾。
再會
轉眼間,晶晶已要升中了。為取得較佳的派位,她和父母遷到市區的廉租屋居住。由於廉租屋品流復雜,晶晶很快就和城市的小孩一樣,少了一分童真、多了一分虛偽。
離開了童年的所在地,晶晶漸漸把大澳的一切,以及牧童仔、雷阿乾,什至小木船的事都遺忘了。只是在中六的一次地理考察中,她被迫重返大嶼山。
「各位同學,我們現在要行的是鳳凰徑第三段。請看看地圖:我們現在身處伯公坳…… 三小時後,大家就在昂坪集合。」
由於鳳凰徑第三段是鳳凰路段驚險之最,整隊人都像斷了的禾虫。而在第一小時,不支暈倒的已有兩男一女,更有一位是晶晶的專題佈告組員。組長晶晶著急了,又忽然記起小時候走過的這段路有一條捷徑,便對組員說:
「我陪她在這兒吧!你們先通知伯公坳的急救大使,待她被運出去後,我再以高速和你們會合。」
事情辦妥後,晶晶即按原定計劃走捷徑。她勢估不到自己記憶力竟會那麼驚人,加上短跑高手的飛快,只喘了喘氣就追到了疲憊的三位組員。蠱惑的她開始發悶,便想出一個鬼主意:躲在前面草叢中的大石後,組員一到就「嘩」一聲地嚇他們。
事情當然沒有這樣簡單:在部處好之後,她眼前那啡黑色、佈滿青苔的巨型石頭突然往上升起,一條大型的虫更在大石的夾縫中搖擺出來……
「呀--- 」
大石突然停了下來,虫也垂下身子。晶晶那顫抖的心開始平伏,並安慰自己:
「本姑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想當年,什麼毛虫、蜘蛛、百足全都死在我的腳下…… 現在怎會因為一條這樣的怪物而目瞪口呆呢?」
她的膽量迅速復原,更仔細地把虫打量一番。
「這虫真是熟口熟面,以前住大渙時應該已見過…… 幹嗎那時不處決了它呢?」
她嘗試捉住怪虫,怪虫當然也不甘示弱地頑強抵抗。最後,大石又再升起,並逆時針地轉了半圈。此時,晶晶仍舊是彎著身子,頸被一些不知名物體弄得發癢……晶晶一拳抽向後面,石頭又摔下來。
「原來這不是石頭,那亦不是虫來的…… 這是一隻馬的屁股!」
不過,晶晶再看一看,才發現這東西沒有馬的比例那麼美妙。
「你究竟是隻什麼?為何你會這麼眼熟…… 我在十年前,曾見過你嗎?」
晶晶遠望大嶼山的吊車,已經心中有數:
「你是隻騾仔。」
一道白光穿過了樹林的丫枝上,投射在整隻騾的身體。騾突然消失了,而一個身穿郵差服的男生隨之出現…… 白光又逝去了。
「晶晶……」
那男生的金棕色頭髮,營養不良的又鬈又蓬鬆,那使束著長長的馬尾,他的臉也大分蒼桑,只是微笑苦中帶甜。
「我是認識你的嗎?」晶晶先是驚喜,再一臉疑惑。
「我早就知道,妳未必會再記得雷阿乾的了。那是不大相干的。」
「你的頭髮就是因為我的中秋節而燒得那麼傷?」
「明知故問的事,我早已不在在乎。只是,我今天真真正正明白,人類痛苦的根源,就是困惑、遺忘。」
「別那麼樣啊!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事要發生,並不斷地進展,過時的總會在無意中流失…… 人類都不是故意去這樣做的。」
「因此人永遠都不能完成人的使命,我明白。」
各走各路
晶晶看看手錶,發現行程只剩下半句鐘。不一會,手機又嚮了起來:
「妳到了那裏啊?我們已離昂平的終點站不遠了!」
「十五分鐘內,我就會出現了,你們吃著東西等我吧。」
晶晶一掛線,乾又露出不滿的表情:
「說謊話、逞英雄,人永遠是取耍家的。」
「我只是怕同學擔心而矣!」
「可妳又忘記了一件事- 前面的路如何,未探清楚,就定下時限去到終點,很易摔倒。告訴妳:前面有些路障,還是讓我背妳走個捷徑吧!」
「多謝。」
一路上,乾變回原狀,晶晶則依偎在這騾仔的身上。他們談了一些往事,晶晶感動得哭了出來,因為她不能相信自己曾經那般純真過……
「我可到那兒找你?」
「零六年之後,由於吊車已經建成,同伴都被送到廸士尼享福了。而被遺棄的我,一直在山澗中躲避人類的追捕,終於掉進了水澇漕瀑布,醒來已成人型…… 我離奇地發現了一大堆証件,說我是大嶼山的郵差。郵政生涯開始,現在找到點錢住在妳故居附近。」
「我有空一定會回來探你!」
「還是做筆友好了,否則大家日後又會因忙而斷絕來往。」
「我保証你會是我永遠的好朋友,大家勾勾手指尾吧!」
「隨妳喜歡…… 這就是妳要到的地方,快穿過草叢吧!」
「送你一張小卡片:
『當你在群體之中, 除默默付出、得到人默默付出外, 還要了解對群體來說, 什麼輕、什麼重。 群體,就是代表各種的多向性。』」
「再見。」
- 完 -
為甚麼當時會寫了這篇?
聽說東涌興建繿車會以六隻騾仔幫忙, 又從報章看到一些騾仔的介紹, 便寫。
早前朋友偶爾說起, 他當自己是騾仔, 我忽然想起這一篇 XD
其實內容大都不記得
再看只看出一些中學時代的悲憤而矣........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