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

     海旁路在市鎮的中心位置處，稱為「中鞍頭」，改革開放前，「中鞍頭」傍海設了一個維修漁船的船塢，不出海捕魚時，需要修理的漁船就駛回這裡維修。漁民也善於利用修船時間，在船塢所在位置的海旁路上修補魚網。沒有人會擔心在東行和西行都祗有一條車道的狹窄的海旁路上修補魚網的漁民的安全，因為在改革開放前，來往達濠的車輛並不多，行駛在海旁路上的車輛更少，而汽車司機行車經過海旁路時總是老遠就鳴響了汽車喇叭。那時候，這裡既是漁民們的捕魚的後勤部所在地，也是農民曬穀必然選擇的曬穀場，同時還是達濠人曬蜂窩煤的場所。
       夏天，農民紛紛將剛剛收成的「早造」稻穀用肩挑或用木板製成的兩輪人力車運到「中鞍頭」來曬。
       當時，煤氣、石油氣尚未在中國人的民間生活中廣泛使用，中國的百姓普通使用國家定期憑票供應的燃煤，由於燃煤供應不足，即使達濠人憑票購買燃煤，也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可以隨時購買到自己需要的燃煤。
       那時候，自己製作蜂窩煤成了每家每戶的達濠人每月一次的「功課」。達濠人家家戶戶都有一個專門用於製作蜂窩煤的模具。鄉民們預先購買燃煤，再在濠江退潮時用鋤頭從濠江中撈起極具粘性的淤泥，然後把燃煤和淤泥、水一起運到「中鞍頭」，將三樣東西混和調和成泥狀，然後用力將模具往下壓入和了水和泥的燃煤裡，這樣，燃煤就被擠壓入模具，再將模具中間用於將成型的煤塊從模具中擠出的壓力板往下壓，於是，一塊塊包含許多圓柱形用於燃煤燃燒時通氣的氣孔的圓柱形煤塊便製成了。由於用這樣的方法製作的煤塊形如蜂窩，故稱為蜂窩煤。經過日曬或風乾之後，它們便可以直接用於煮飯、做菜了。遇上下雨天，製作煤塊的人家可就遭罪了，為了避免煤塊被雨水沖走、沖散，鄉民們祗能冒雨將煤塊搬到可以避雨的地方，為了「搶救」煤塊，他們寧願用身體去擋雨，也不願意讓雨水淋到煤塊上。這樣的場景，對「八十後」的達濠人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這樣的事情隨時都會發生。
        「曬煤場」的附近是另一個避風塘。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颱風是每年必然多番光顧達濠的不速之客。幾乎每年的公曆七月二十八日都是颱風光顧達濠的日子。在颱風來臨時，濠江上位於海旁路以南的兩個避風塘成了漁船的必不可少的「家」。
        海旁路位於東排洪坑東側的濠江北岸是「水產碼頭」，這裡是魚蝦上岸後的集散地。漁民的大部份的漁穫都是在這裡由國營的「魚組」分發往各處買賣，少部份被魚販收購出售。
        「水產碼頭」的對面是管轄達濠、赤港、青籃和市鎮的原達濠街道辦事處所在，達濠人習慣稱之為「公社」。因為「公社化」時，這裡是「大鍋飯」的所在地。它是改革開放前達濠的「政治中心」。

        由「水產碼頭」往東大約一百五十米，是海馬池，因曾飼養海馬而得名。海馬是中藥。做過大手術的病人，用牠來輔助治療可以促進傷口癒合；大病初癒者用其促進身體的復原。海馬池的存在說明，達濠人是善於利用地理優勢發展經濟、近海靠海、天生天養的具有頑強生命力的一個族群。中國有漫長的海岸線，但是似乎除了達濠人飼養海馬外，從來沒有聽說其他沿海地方的人因認識到海馬的價值飼養海馬。

        海馬池之東是一條通往青州鹽場的公路，它與廠前街相接。海馬池之西側是一條與廠前街形成四十五度銳角的通往青籃的小路。由此路走幾十步便是曾經被達濠人視為「學府」的達濠中學所在。
        船塢的對面是公安局的達濠派出所。由派出所旁邊的一條小經往北行百米，是供奉關公父子及關公部將周倉的名為「關爺宮」的廟宇。「關爺宮」所在的廠前街曾經是達濠最繁榮的地方。這裡既有林林總總的鄉民們憑各種票證購買各種物資的「國營」店舖和「國營」食肆，也有小商販的各種小攤擋、私人小魚擋、私人手工業製品商店等等。
       由船塢往西行一百五十米，是馬滘渡口，從前的達濠人必須在這裡乘坐渡輪方能前往馬滘。由馬滘渡口沿泰和街北行大約兩百米，是永濠街，由永濠街的泰和街口東行大約兩百米，是巡司埠，原址為廟宇，經過各種政治運動之後，變成了國營的「抽紗公司」所在地。改革開放前，抽紗在汕頭經濟中占有很大的比重，那時的達濠「國民生產總值」很大部份是由「抽紗公司」貢獻的。達濠的婦女，遠比中國其他地方的婦女更富有傳統中國婦女的優點，勤勞又善於持家，還有一雙巧奪天工的手。「抽紗公司」當年之發跡正是因為達濠婦女巧手善繡，她們由抽紗公司領取用白色粗棉紗織成的一張張網回家，在其上面穿針引線繡上各式花卉圖案，然後交回抽紗公司，抽紗公派專人查驗後將合格的抽紗製品發售各地，不合格的由原繡工領回修改。資金回籠之後，抽紗公司便依時不誤地發還她們的工資。

        現在，赤港、青籃、市鎮這些地名已經漸漸被人們所遺忘，人們已經習慣於以「達濠」來統稱達濠、赤港、青籃、市鎮以及鄰近的珠園街道。

        雖經歷文革這樣的浩劫，達濠民間至今還有大量善寫富有唐宋風格的古詩詞的文人存在，祗不過他們明珠暗投於暗處。但是，可以預期：祗要條件許可，他們將迸發出耀人的光芒，照亮整個達濠。
        總的來說，達濠雖沒有甚麼資源、礦產，但是它是魚米之鄉，既有良田盛產糧食，也有大自然的恩賜的水產而又毗鄰青州鹽場。這裡民風純樸，人民固守傳統中國人的品格，而頭腦又比其他地方的中國人靈活，商業人才到處都是，手工業者遍地開花。在這樣的地方，，達濠人照理可以世世代代過不愁「開門七件事」的日子。怎麼可能過窮日子呢？不幸啊！戰亂和各種政治運動，使達濠人在過去百年一直過窮日子。國難當頭時，歷史為達濠人的生活烙上了「窮」的烙印。
        位於永濠街西側的達濠古城曾經是侵華日軍的駐地；經過各種政治運動之後，連「庇佑」世人的神明也不能「庇佑」自己。江山不幸蒙塵之日，也是神明受褻之時。經歷文革之後，青雲岩景區的宋大峰祖師廟在改革開放前祗剩下殘缺不全的一個「骨架」，宋大峰祖師在鄉民的幫助下逃難去了，地面的石板間隙之間長出的雜草比人還要高，廟宇被掀頂，祗剩下筆直的石柱「鶴立雞群」於在叢生的雜草之間，頂天立地地在原地肅立，默默地憑弔過去的一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