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11)
消防車到達達濠屠宰場現場時，鄭檢疫員的化驗室早已被焚毀，火被救熄之後，消防員發現：鄭的屍體被燒剩一副殘缺不全的骨架，被壓在由石牆牆身倒下的石頭下，「骷髏頭」的額骨被削去一個三角，其下巴也被削去一半，兩側的肋骨有不少被大石砸斷或脫落。消防員向市公安局報告，懷疑鄭不是死於大火而且大火起因成疑。市公安局命令達濠公安查明鄭死亡原因和大火起因。
蔡氏回到家中，兩頭病豬已經死亡，而另一隻小豬也己出現兩隻死豬死前的病徵。她本想盡早將死豬埋了，無奈天色已晚：「祗好等待明天了！」
清晨，柳茂進急步忽忽地趕往位於達濠派出所以西大約七百米的西墩村的灰窯購買埋死豬時用作消毒的石灰。
改革開放以前，達濠盛產牡蠣——當地稱為「蠔」，蠔民在海馬池南面的濠江水域養殖牡蠣，將捕撈上岸的牡蠣集中運往位於「竹排坑」的「中游」蘇州街與赤港西門交界的「蠔社」，打開蠔穀，取出蠔肉，浸入水中保鮮，然後沿街叫賣。若有人要買，他們便將蠔內由水中撈起，裝在挖有小孔的稱盤，待水洩乾之後，稱重。買蠔肉的人偶爾可以在吃蠔時意外地吃到天然的珍珠。有的蠔民直接將蠔肉賣給專門製作蠔烙的私人店舖，店舖將蠔肉洗淨之後加入澱粉、雞蛋和青蔥，用油炸到雞蛋呈金黃色，這樣，獨具地方特色的小食——蠔烙便製成了，食客在蠔烙上灑上胡椒粉享用，新鮮的蠔烙往往使食客回味無窮。
據說，達濠這一地名原是出於「打蠔」的音誤，由於諧音，外地人將「打蠔」的地名聽錯成「達濠」，後來，以訛傳訛，「達濠」便因為「約定俗成」取代「打蠔」成了達濠的地名。
蠔民將蠔殼集中在蠔社門口，積累一定的數量之後，便運往西墩村的灰窯，蠔穀經高溫煉燒之後，變成石灰，灰窯將石灰買給建屋的人家。建築工人再用水發石灰，在發石灰的過程中，石灰發出的熱量可以將生雞蛋「煮熟」，也有人在石灰上用發石灰時散發的氣體來薰新編竹器以防蟲蛀。
其實，將蠔殼用於建築、消毒、「煮」雞蛋、薰竹器都是浪費，因為蠔穀和其他貝類的貝殼的化學成份大致相同，中醫藥方中的「石決明」其實就是貝殼。石決明「味咸、寒。歸肝經」，具平肝潛陽，清肝明目之功效，用於治療頭暈目眩、目赤翳障、視物昏糊。但是，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達濠，「石決明」的主要用途不是治病。
早八點，柳茂進肩挑一擔子出門，可別誤會，他不是像養母倪氏一樣去汕頭市區買貨，他是去「安葬」三隻死豬，擔的一端是死豬的屍體，另一端是用水發過的石灰。他正向小豬「安息」之地——位於青雲岩宋大峰祖師廟西側的一個絞製麻索(用於停船時將船隻栓在碼頭上的麻繩)的打索埕附近山地進發。這裡曾經是解放初期處決死刑犯人的刑場，讓小豬的靈魂與死刑犯人的靈魂相伴在當時已經算是對死豬的一種款待行為。因為柳茂進在附近的抽紗公司洗滌廠房工作，打索埕的夥計與他相熟，他想請他們幫手埋葬死豬。
柳茂進剛剛出門，蔡氏和家姑的冷戰便宣告開場。
當時，達濠有一個行業叫作「豬中」，「中」的意思是中介，即香港人所說的「經紀人」。養豬的人和提供豬崽的人以及收購生豬的人之間缺乏溝通，於是，「豬中」成了受三方歡迎的第四方，負責協調三方利益。住在關爺宮附近的人家都熟悉一個住在古德街的女性「豬中」，因為夫家姓蔡，人稱蔡姆。
那天早上，蔡姆正為她的客戶尋找豬崽的買家，由於她與柳母倪氏相熟，所以，她首先想到的「準買家」是柳茂進之妻蔡氏。
一見面，由於心急，蔡姆與蔡氏見面後第一句話便是：「茂進嫂，要不要豬崽……」
柳妻蔡氏正在尋找向婆婆開戰的導火線。這下問題解決了，導火線已經由蔡姆點燃：「剛剛死了三隻豬仔，我哪敢再買豬崽呢？」
蔡姆不好意思地說：「真的？對不起！」
「是啊，該死的死不了，不該死的卻死了。」蔡氏話中有話，既有對冤死於紅衛兵、造反派手下的鄭檢疫員的同情，也有對小豬病死、自己血本無歸的一番慨歎，又含有罵家婆「老不死」的意思。
『你放心，我還未到「該死」的時候，像你這樣的好媳婦不死在我的前頭，我死不瞑目！』倪氏是老江湖，怎麼會聽不懂蔡氏話中有骨可以啃呢？既然你作為晚輩可以這樣用惡毒的咒語來咒我老人家，我當然要比你更毒。
婆媳就這樣針鋒相對地開戰了。看得蔡姆很尷尬，她想：自己急於為客戶找買家，沒有想到引發了婆媳的一場口舌之爭。鄰居知道蔡、倪開戰，紛紛趕來勸架，他們分別拉開蔡氏和倪氏。這突然「爆發」的戰爭可樂壤了柳成影之妻饒氏：你不是喜歡管別人嗎？現在看你如何管自己的媳婦！
「東方紅，太陽昇……」饒氏用高亢的嗓子又唱起《東方紅》來了。
倪氏忙於開戰，也就懶得理饒氏的歌聲，開戰雙方繼續隔着空氣對罵了好久。
戰事來回十幾個回合，仍然不分勝負，倪氏眼看自己占不了上峰，而往汕頭盤貨的時間到了，於是，在罵戰中挑起擔子離家趕往「電船碼頭」乘坐輪船前往汕頭市區。
戰事也隨倪氏離家而暫時熄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