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48)
回到家中，黃氏隨即將剛才所見告訴家姑。
『「調戲」？他即使有此心也無此膽！』倪氏對饒氏母子的瞭解太深了，她知道，柳明亮既繼承了其母的欺善怕惡的惡習又喜歡占女人的「便宜」，但是，他沒有膽量對饒氏胡作非為。她說：理由是他害怕他母親！
「那…兩個男人一起圍着她做甚麼？」黃氏似乎忘記了饒氏曾經在去年因為乳腺癌而被切除了兩個乳房一事。
「可能是因為她癌症復發！」
黃氏是「心有靈犀」的聰明人，多年來，她深得家姑喜歡的原因就是她聰明伶俐、觸類旁通。她聽出家姑話中的意思：自己所見的那一幕的真相是柳明亮因為害怕饒氏而被迫為其清洗胸部的傷口。至於饒氏為何讓柳明亮為自己清洗傷口那就更簡單了，一個切除了兩邊乳房的女人除下上衣時，上身根本就和一個男人沒有甚麼分別，饒氏用不着為此而尷尬。
倪氏婆媳都認為饒氏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最多幾個月。可是，誰也沒有想到被醫生「預言」進入半年「倒計時」的饒氏直至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仍然在生。這一點連饒氏本人也沒有想到，與明亮一起每日為饒氏清洗胸部傷口的慶明解釋說，這可能是因為她躺在病床上等待清洗傷口時面臨痛苦時所表現的「堅強」幫助她「續命」。
「癌症和人一樣喜歡欺善怕惡！你不怕它，它就怕你了！」細聲對明亮說。
聲音雖小，卻正好被回家時走在走廊的倪氏聽到了。她想：癌症也是喜歡欺善怕惡？那麼，饒氏和癌症豈不是天生的「絕配」？活該她得癌症。假如饒氏真的死於癌症，正好證明佛教所說的「因果報應」。
『汕頭人民廣播電臺，現在報告天氣預報。汕頭氣象臺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下午六時發佈「颱風警報」：今天下午六點鐘，今年第七號颱風，中心位於……』柳明亮的收音機從其睡房傳來了汕頭電臺的聲音。
「颱風警報」由「汕頭氣象臺」發佈，意味「颱風」很可能在短時間內在汕頭登陸。「颱風警報」就像是驅趕慶明的逐客令，他立即向明亮告辭。
林麗娟聽到電臺的廣播，立即吩咐雄才帶弟弟到青籃外婆家中避風。因為當日是農曆七月初二，電臺的「天氣預報」稱「正逢天文大潮期，可能導致海水倒灌」。一九六九年的「七．二八颱風」引致「海水倒灌」的那一幕至今清晰的呈現她的腦海之中，那海水幾乎淹到樓上的往事彷如昨天才發生，林麗娟至今仍然對當年「海水倒灌」心存畏懼，所以，當她再次聽到對「海水倒灌」時，反應過敏：當年她祗有雄才一個兒子，如今她有兩個兒子，次子楚才又是一個見甚麼「研究」甚麼、見甚麼拆甚麼的「破壞王」，比雄才調皮得多。萬一他們兄弟又在「海水倒灌」時在樓上放紙船，自己和婆婆單是一人管一人都疲於奔命，還能像當年「七．二八」時那樣搬蜂窩煤上樓嗎？另外，楚才明年九月就要入學，入學是「紅事」，而饒氏隨時「奉詔去見馬克思」，她不希望這一樁「紅事」撞上饒氏「奉詔去見馬克思」的「白事」。於是，她乘颱風、「海水倒灌」還未殺過來安排兄弟倆上外婆家中「避風」。結果，一九七六年的「七．二八颱風」沒有在汕頭正面登陸，「海水倒灌」也沒有發生，但是，楚才從此又呆在外婆家中幾年。
就在汕頭人慶幸七號颱風沒有在汕頭登陸時，一場災難已經悄悄地降臨中華大地：七月二十八日當日，唐山發生了七點八級大地震，造成二十幾萬人死亡。當時的中央政府對內封鎖唐山大地震的消息，堅持「自力更生」和「艱苦奮鬥」，對外拒絕接受各國的援助。汕頭人得悉唐山大地震的「新聞」那是「毛主席」「駕崩」之後的事了。
一九七六年九月八日，中秋之夜，通與街六號的主婦們像往常一樣準備「拜月」的供品。她們發現往年中秋總是在竹籬笆內為大家侍茶的林楚雄今夜遲遲未出現在現場。她們在口渴中猜測林楚雄沒有出現的原因。正好林妻經過，於是，上前詢問。
「他被學校派去市區開會了！」林妻回答。
這時，幾位林楚雄的學生登門赴約，準備繼續聽老師講《七口棺材》的故事。聽到師母這樣說，眾人都失望地掃興而歸。而雄才、英華也失去了中秋「賞月」的興趣。
九月九日，毛澤東在北京「駕崩」，終於證實了「連續兩次」的「雲蓋中秋月」的「死皇帝」的「預言」。「毛主席」「駕崩」的「訃告」在電臺反復播出了多次，整整一天，用哀樂的調子變奏的《東方紅》多次的單調的重復播出。此時，《東方紅》帶給人們的已經不再是精神亢奮，變奏的《東方紅》生硬地營造着一種彷如失去親人的哀傷的氛圍。結果，使人的煩燥不安，所有達濠人都感受到一種類似颱風即將來臨的悶焗。「紅額」因為自己去年的「預言」實現而喜形於色；饒氏對於自己成功的「預言」了「死皇帝」卻表現出異常的平靜。饒氏並不知道，她所「預言」的「死皇帝」與「毛主席」無關——一九七五年，另一個「專制」的「皇帝」「蔣總統中正」已經在臺灣「殯天」了。
此刻，對於死亡的恐懼使饒氏無心談「皇帝駕崩」的事，她想：能跟隨「毛主席」去「馬克思」也算是「緣份」吧？在生時，她真身無緣上北京「朝見天子」；死後，但願自己的靈魂可以在陰間「拜見龍顏」。於是，她躺在病床上憧憬着「拜見龍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