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51)
「你知道是誰幹的？」明亮夫妻對視着了許久，然後帶着懷疑目光看英華。
「你敢胡說？唔驚我打你？」李穡豪似乎不想讓英華說出饒氏畫像「長鬍子」的「真相」，大聲恐嚇英華！
李穡豪的咆哮引來了大量的圍觀者，饒氏的靈堂霎時間彷彿成了英華、李穡豪、明亮的演戲的舞臺。
「內心無鬼唔驚鬼！明亮兄，現在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是誰幹的了！」英華的話似乎包含兩個意思：第一是說她內心不把李穡豪看在眼裡，所以並不害怕對方；第二暗示饒氏的鬍子是李穡豪畫的。
「好，現在我就打你！」李穡豪是個左撇子，他伸左手準備掌英華一巴掌，卻沒有打到英華，因為他的左手被明亮架住了。
明亮來一個「先公後私」，先是大聲斥責李穡豪作為一個男人，不應「打姝娘」，然後再怒斥李穡豪對先妣的不敬！
「姝娘」是潮州話，「姝」是來自古漢語，有美麗的意思，它在現代漢語中幾乎已經絕跡了。「姝娘」的意思是妙齡且美麗的姑娘，用「姑娘」來寫「姝娘」根本寫不出「姝娘」的神韻。
圍觀的人群都沒有料到，他們印象中的「壞人」——明亮竟然為英華「打抱不平」，在大家的記憶中，這可是他第一次為別人「主持公道」，大家都看傻了眼。因為柳明亮與其母一樣欺善怕惡，平時他總是「吃軟不吃硬」，沒有人會意料他有這一着。
「雕印的，你不要含血噴人！誰能證明像上的鬚是我畫的？人證呢？」李穡豪似乎想通過自己的反應告訴明亮夫妻及一眾圍觀者自己是「無辜」的。
「我可以證明，像上的鬍子是他晝的！」英華手指李穡豪：「昨夜，我看完電影回來，剛進門，就在走廊處看到他偷偷摸摸地鑽進了靈堂！如果像上的鬍子不是你畫的，那麼，你說，半夜三更的，你到靈堂做甚麼？」
李穡豪支吾以對，莫衷一是。許久，他才低頭、洩氣地承認像上的鬍子是他所畫。
這時，一早出門上班去了的「紅額」不知怎的來一個「回馬槍」，她突然從圍觀的人群中閃出，「怒斥」着兒子的不是，大力地將李穡豪扯回自己家中。
圍觀者表面上附和着聲討李穡豪對死者不敬的所為，內心對李之所為卻是十分讚賞，他們全都將李穡豪當作英雄來崇拜。
「紅額」當然知道「民心所向」，她心中瞭然：靈堂內外的所有的人都是在演戲，英華、雄才夥同李穡豪合演了一出維妙維肖的「周瑜打黃蓋」式的「苦肉計」好戲；明亮夫妻在人前扮演「孝子」、「孝婦」之外，也扮演了「好打不平」的「俠客」形象；圍觀者對李穡豪名彈實讚。於是，她也將自己的家當作「戲臺」。
「紅額」用平時用慣了的最骯髒的話罵兒子並用竹技拚命地打眠床上的枕頭，用聲音製造了自己把兒子打得破開肉裂的假相。而李穡豪則配合母親的節奏，時而假裝嚎啕大哭，時而扮作泣不成聲。母子兩人天衣無縫的「合唱」，讓「聽戲」的明亮夫婦誤以為李穡豪真的就快被「紅額」打死了，走到李家門口為李穡豪向「紅額」求情。
柳明亮夫婦哪裡會想到由雄才在樓梯上端詳饒氏的「遺像」開始到「紅額」將兒子扯回家為止，靈堂內外發生的一切全都是按照李穡豪、柳雄才、柳英華三人合寫的劇本上演的一幕好戲。「紅額」的「加演」雖然不是按照三人所寫的原來的劇本演出，但是，卻是引人入勝的另一幕。
許多局外人都不明白三人的合作到底是出於甚麼樣的機緣巧合！
李穡豪一向心術不正，是左鄰右舍提防的慣偷；英華猶其對他的歪眼睛感到惡心；雄才則懷疑自家養的貓「鼻煙色」可能被李穡豪捕殺果腹了。那麼，是甚麼原因促成三人合作的呢？
原來，九月中旬傍晚，英華準備將自己家最後的一個「油錐」餅送給雄才，不料，走到李家門前時，「油錐」被推門準備外出的李穡豪撞跌在地，「粉身碎骨」。任由李百般求饒，英華就是不買他的帳。最後，李答應為英華辦一件她自己無法辦到的事情，英華這才息怒。由於李穡豪賒欠了英華這一筆帳，所以，當雄才和英華合謀要讓饒氏「長鬍子」時，李穡豪祗好「連本帶利」地「付清款項」，深夜潛入饒氏的靈堂，讓饒氏「長出」鬍子來。
「慎終追遠」原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先人對死者十分敬畏，無論死者生前有多大的過錯，生者往往都會因為他的去世而原諒他。生者對死者往往祗有敬畏而沒有怨恨，一切對死者不尊重的「不敬」行為都會引起別人的共憤。假如雄才、英華、李穡豪是生活在「慎終追遠」的古代，他們怎麼敢對饒氏如此「不敬」呢？
「五．四運動」為中國人帶來新文化，同時，也顛覆了傳統的優秀文化。這種破壞性從「五．四運動」一直延伸到「文化大革命」，「慎終追遠」已經緩慢被中國人拋棄了。在「紅衛兵」「敢上九天攬月；敢下汪洋挾鱉」、父子「劃清界限」的文革時期，誰還記得「慎終追遠」呢？雄才、英華、李穡豪敢合謀對饒氏的靈魂不敬，固然是因為饒氏樹敵太多，但是，他們敢於合謀讓饒氏「長鬍子」是與「文革」的歷史背景息息相關的。
「苦肉計」和「紅額打仔」兩出好戲從此在達濠廣為流傳，為達濠人所津津樂道。一時間，李穡豪、雄才、英華、「紅額」都成了許多達濠人心目中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