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50)

     「新中國」成立以後，毛澤東提倡火葬。但是，多年以來，火葬在全國各地都不盛行。因為「移風易俗」的阻力太大，導致各地政府無法持續有效推動殯葬改革。由文革至今，汕頭市政府一直以「一陣風」方式「睜一眼閉一眼」的進行所謂「殯葬改革」。文革時，政府推行火葬。因此，汕頭發生了「長期沒有死人」的違反自然規律的怪事——所有死人的後事都在沒有外人覺察的情況下祕密進行，造成了「沒有死人」的假相。改革開放後，土葬之風「返魂」。一九九七年秋季，「殯葬改革」「捲土重來」了，汕頭再次出現「長期沒有死人」的怪現象。這是後話！
     饒氏因癌症死於「打倒四人幫」的舉國歡樂之中，喪事自然草草了事。雖然她的棺木不至於像先家翁柳松風的棺木那樣用眠床板製成、那樣寒酸，但是，饒氏葬禮規模和柳茂進當年到「打索埕」埋葬死豬差不多。
     上山之前，送殯的人連八個抬棺材者加在一起也不足二十人。除了長輩、未亡人按照地方風俗不能參加喪禮之外，柳明亮的兒子祗有兩三歲，無法挑起引魂幡也不便參加喪禮。加上饒氏無女、獨子，參加喪禮的所有親戚合計祗有有十一人：明亮夫婦、林麗娟、柳成影的異母妹(即柳成蔭的異母姐)柳秀娟、明亮的兩個拜把兄弟(潮州話稱為「同年」)及其妻子和饒家的子侄三人。這樣的小規模葬禮即使是在文革的「偷葬」環境中也是少有的。造成饒氏葬禮如此寒酸的原因：一是因為饒氏蠻不講理，樹敵太多，願意出席喪禮的鄰居、街坊自然就很少；二是因為饒氏病死於癌症，不是「善終」，按照地方風俗，親戚們都不願意參加「不得善終」者的喪禮，以免沾到「穢氣」。
     柳茂進當年埋葬死豬，是在光天化日下進行的，目睹死豬下葬的「出席喪禮者」還有許多「打索埕」的「相識」人，而饒氏棺材是在星月無光的夜晚被送上山的，而目睹饒氏棺木入土的祗有柳明亮和他的兩個同年。送棺木上山時，明亮除了披麻執杖之外，還要手抱「遺像」，肩挑引魂幡。按地方風俗，持遺像和挑引魂幡這兩項，「同年」仔是不能代勞的。可以說，饒氏的喪禮即使比死豬的「喪禮」風光一點，畢竟還是與死豬的「喪禮」差不多。而其身後還留下了為鄰舍所不齒的惡名。即使她的軀殼已經入土為安，但是，在生的人還在不斷地詛咒她，詛咒她的靈魂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文革時期，鬥人的人和被鬥的人都同樣口喊「毛主席萬歲」的口號。可是，鬥人的人和被鬥的人的對立，並不影響喘息於「鬥爭」的縫隙之間的非被鬥者們的互相扶持。他們往往是最真挈、最純樸的。正是因為如此，左鄰右舍對被欺凌的林麗娟都很同情，即使他們未必像倪氏那樣直接為林麗娟打抱不平，但是，當饒氏死於癌症之時，他們都為林氏從此可以脫離饒氏的「魔掌」而歡欣雀躍，甚至詛咒饒氏的靈魂。
     饒氏的病榻原來所在的地方變成了饒氏的靈堂。靈堂十分簡陋，祗有一個香案，上放一香爐，香案緊扣與柳成影家的廚房相鄰的牆，牆身掛上了柳明亮為其母而畫的「素描」。明亮雖然是書法的好手，可惜他並不是畫畫的丹青妙手。太簡單、粗糙的構圖無法勾畫出其母的真容。站在香案前的人看「遺像」，總有一縷清煙凝固在白紙之上的感覺，白紙上彷如附着了慈禧的靈魂似的。靈堂的氣氛因為明亮的這一「佳構」而顯得比別的靈堂更加恐佈。
     某日清晨，因為回避饒氏喪禮而寄居在外婆家中幾日的雄才回到家中。見到靈堂的佈置，雄才似乎並不懼怕，他站在樓梯上仔細的觀察着靈堂。她發現「遺像」上的大姆竟然長了鬍子，不覺偷偷地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馬如按照地方習俗，端來一盒清水，供於香案上，點燃了三炷清香，「侍候」家姑的靈魂洗漱。當她將清香插入香爐之時，她發現家姑的遺像被人塗鴉，畫上了鬍子。她環顧四周，祗有雄才正笑着站在樓梯偷窺靈堂，以為讓饒氏「長鬍子」的「畫家」是雄才，於是，大叫起來。
    「亮，快來看！」
    「看甚麼？」柳明亮正在趕刻一枚公章，懶得理會妻子的「大驚小怪」。因為他平時聽厭馬如習慣性的「小題大作」的吆喝，以為又是馬如在「無事生非」。
    「快來看，這像……」
    「甚麼像？」明亮終於留意到馬如的聲音是由母親的靈堂傳來的，這才飛快下樓。在樓梯上，他看見堂弟雄才正微笑。來到靈堂，他又看到遺像上的母親「長了鬍子」。他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雄才在其母的遺像上畫上了鬍子。
    「是他，肯定是他幹的！」
    「兄，你可別冤枉我啊！我在外婆家中住了幾日，今日才從青籃回來，一回來就見到大姆的嘴唇上長了鬚了。」
    「不是你畫的，那你為何偷偷發笑？」
    「大姆是女人，女人長鬚這還不可笑嗎？你和阿嫂都看到我在笑，還說是偷偷發笑？」
    「對啊！你們沒有證據怎麼可以冤枉好人？」「紅額」的兒子李穡豪在明亮夫婦不留意時來到了柳母的靈堂，他對明亮夫妻說。
     這時，英華也來到了饒氏的靈堂。
    「你勿假好心！」英華怒視李穡豪一眼，然後對柳明亮說：「明亮兄，你們不要冤枉好人！我知道這是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