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53)

       一九七九年深秋，鄧小平出現在北京工人體育館的觀眾席上，觀看中外足球友誼賽，這標誌着改革開放的正式開始。而在此之前，廣東人似乎一早捉捕到了「改革開放」的信息，而達濠人的生活、工作方式已經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那年中秋之夜，林楚雄不再講《七口棺材》的故事了，一部電唱機取代了林楚雄的角色，為賞月的人們帶來了新的樂趣。林楚雄依舊坐在竹籬內的沙發上準備泡功夫茶。爐火生好之後，他將裝了龍泉水的水壺放到爐火上，然後，從家中取出笨重的電唱機，將電插頭插到電源插座上，再將一張錄有張長城主演的講述宋朝民間自發抗擊南侵金兵的故事的潮劇《辭郎洲》的錄音的「黑膠唱碟」放在電唱機轉盤上，「黑膠唱碟」隨即不停地轉動起來，林楚雄再用一支專門用於讀「黑膠唱碟」的磁針裝到電唱機的磁頭上，讓磁針在「黑膠唱碟」上劃圈圈，這樣，電唱機便發出了一種獨具風格、很有質感的聲音，張長城那擲地有聲的聲音由電唱機發出，對於在場的人都有極大的感染力，左鄰右舍無不被這「天籟之音」吸引。於是，柳茂開家中的這一部電唱機取代了嫦娥成了中秋節的主角。街坊、鄰居像潮水一樣地湧入通興街六號的天井，像爭看美女一樣爭先恐後地一睹電唱機的真容。
     雄才第一次看到電唱機，覺得這東西好神奇，並不覺得笨重。一個剛上初一的中學生，他既不懂得甚麼是電、甚麼是磁，也不懂這綜合運用電和磁的玩意是甚麼東西。而圍觀的街坊、鄰居大都沒有念過書，更加不懂得電唱機為何如此神奇。
     電唱機是由林楚雄打點的，他理所當然地成了講解電唱機原理的解說員。雖然林楚雄的口才不錯，但是，由於講解者和聽講者的知識水平相差太大，任由林楚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街坊、鄰居們就是聽不明白。大家七嘴八舌地連珠炮式提問，使林楚雄應接不暇，無法招架。
    「請大家肅靜，這電唱機的原理其實很簡單，道理其實就像下雨一樣簡單。」
    「下雨？」眾人更加好奇了：「下雨和電唱機有甚麼相幹？」
    「下雨是物理現象，電唱機的原理也是源自物理現象！」
    「物理現象？」雄才突然想起來了，讀小學時，有一科叫做常識，常識老師曾經在課堂上解釋過下雨的現象。可是，常識課無須考試，而常識課經常因為「宣傳」而被腰斬，雄才對常識課並不重視。所以，他早已忘記了下雨是怎麼一回事？
    「物理現象？」街坊、鄰居們也發出了相同的提問。
     由於職業的「慣性」，林楚雄似乎已經將現場的街坊、鄰居全都當成自己的學生了，他像在課堂上回答自己學生的提問一樣，他先看了看雄才，然後說：「我口渴了，你說說，下雨是怎麼回事！」
     「我祗記得讀小學時，常識老師說過那是物理現象！詳情已經忘記了！」
     這樣的回答顯然讓街坊、鄰居們失望，大家報以噓聲，紛紛離開通興街六號延長而去。
     街坊、鄰居們的噓聲，使雄才感到無地自容。他隨即回到家中，從母親的眠床底下拉出了一紙箱舊課本，企圖從其中找到當年的常識書，看看下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翻遍了整箱舊課本就是沒有那一本解釋下雨現象的舊課本。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英華曾經向他說過，她將小學的所有舊課本集中保存在一個「神祕」的地方。於是，他飛速下樓，回到天井，想找英華借那本解釋下雨現象的舊常識書。可是，當他回到天井時，英華並不在場。他這才意識到，當夜，英華並未出現在賞月的現場。
      自從五年前的中秋節開始，雄才每年中秋都和英華一起賞月。可是，今夜，英華不辭而別，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英華離開了達濠？如果是這樣，那麼，她去了哪裡？以後自己還有機會和她在一起嗎？她的代數那麼差，假如她真的離開了達濠，再遇上代數的「難題」時，她到哪裡找「救兵」？
      幸好第二天早上，他還可以見到英華。
      一見面，雄才就問：「昨夜，你怎麼不賞月了？」
      「我去看電影《洪湖赤衛隊》了。」英華不理解雄才為何這樣緊張：「這樣緊張，出了甚麼事？」
      「昨夜，我想向你借小學四年級上學期的常識書，可是……」
      「借那本書幹甚麼？」
      「你不知道，昨夜我因為回答不了楚雄兄的問題在眾人面前出了醜！」
      「有這樣的事？」自幼青梅竹馬，憑英華對雄才瞭解，她不相信雄才是這樣「笨」的人！她記得，去年夏天，遲到了兩年的唐山大地震消息傳到達濠時，雄才還根據他所讀的課外讀物大談地震的震前徵兆，比如：大量的某一類動物群體逃亡等等。她問：「是甚麼難題？」
      「下雨現象！」
      「下雨？這不是最簡單的問題嗎？地面上的水遇熱蒸發，變成水蒸汽，水蒸汽上昇到天空，變成了雲層，雲層遇到冷空氣，凝結變成水珠，水珠往地面下降，這便是下雨了！我真想不到，這樣簡單的問題都可以難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