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61)
黃氏生於「民主」，長於「共產主義」的紅色「封建專制」。在她適婚時，中國內地男女結婚主要是經過「組織」的「撮合」，非經「組織」的「撮合」者要結婚也必須經過「組織」的批準。男女自由戀愛是「出軌」的事，男女正常的交往也因此受阻滯，進入青春期後的男女自動地在兩性之間築起一道堅實的圍牆。所以，當她聽到柳明亮胡謅英華和雄才在派出所門前的金凰樹下「獨處」還說「在天願作比翼鳥；落地願為連理枝」時，她以為兩個十三齡的娃娃瞞着雙方家長「自由戀愛」了。
她很擔心，第一，她害怕流言蜚語；第二，她三母女正以申請前往香港定居，眼見自己到香港與丈夫「夫妻團聚」已露一線曙光，她不想英華在這個時候談戀愛。盡管她的思想觀念已經隨着改革開放而漸漸地改變，但是，即使她可以接受女兒「自由戀愛」也不願意女兒在這個時候與雄才確立戀愛關係——將來，英華是香港居民，所以，黃氏認為英華的戀愛對象起碼應該是香港居民，這樣才能「門當戶對」。第三，她認為十三齡的孩子應該集中精力發奮讀書。
她急步忽忽地由通興街西行左拐，若繼續走幾十米再左拐就是派出所了。就在這時，她在興派出所祗有一牆之隔的工商所門口遇上了李穡豪。
「玉秀嬸，這麼急，去哪裡？」
黃玉秀將柳明亮所告訴自己的話說給李穡豪。
李穡豪聽後氣憤的說：「你別聽他臭狗亂吠！我剛剛從派出所經過，派出所的范圍牆的大門都已經關了，他們兩人怎麼可能還在金鳳樹下獨處呢？」
聽李穡豪這樣一說，黃玉蓮知道自己被柳明亮騙了，回家了。
柳明亮正樓上通過窗戶觀察黃玉秀的動靜。饒氏「長鬍子」事後，柳明亮越想越氣，明明是雄才、英華和李穡豪合謀玩弄了自己，自己卻懵然不知，還為李穡豪向其母「紅額」求情。三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一次機會——一次「復仇」的機會。現在，機會終於被他等到了。眼見因為黃氏上自己的當，他俯望黃氏漸漸遠去的背影而竊笑。可是，他沒有想到黃氏很快就往回走。憑他自己的經驗判斷，黃氏尚未去到派出所，他相信黃氏已經知道自己撒了謊。這是柳明亮撒謊時沒有意料到的。但是，更出乎柳明亮意外的是，柳啟立親口向黃氏證實英華在「水產」參加燈謎活動。
黃氏回到通興街六號的門前時遇到了柳啟立正手捧猜謎的獎品回家，她問啟立有沒有見到英華。
『她？正和我堂叔在「水產」猜謎！』啟立如實地說。
『那…』黃氏素知啟立為人耿直，不像其父親、祖父奸狡，正好利用啟立「將」柳明亮一軍。黃氏因為柳明亮對自己撒謊而很氣憤，她想親手刮對方一巴掌，可是，一個弱小的婦道人家如何打得過身材高大的柳明亮？現在好了，自己可以利用啟立「打」明亮——啟立親口向自己證實英華在「水產」猜謎，在黃氏看來，這就如同兒子打了父親一巴掌！她繼續問：『她有沒有對着你堂叔說過「在天願作比翼鳥；落地願為連理枝」這類的話？』
「那是對謎主說的！」啟立回答。
「謎主？」黃氏祗覺得自己剛剛搬掉了心頭的一塊大石，另一塊大石又朝自己胸口壓下來，她誤會英華心儀「謎主」了。
『對啊，謎主出了一道「在天願作比翼鳥」的謎題「求對」……』
聽到這裡，黃氏終於明白了英華與雄才「獨處」的真相。她用雙眼四下搜索柳明亮的下落，想當面斥責對方。當她的雙眼下意識往樓上望時，透過欄杆，她發現明亮正站在樓上，位置正好在自己的頭上。
黃氏和明亮兩人的目光一接觸，明亮便急步逃出黃氏的視線之外，他的神情和老鼠遇上貓時的神情相像。最難堪的是令自己處於這樣的尷尬境地的竟然是自己的兒子，他感到無地自容，祗要牆上有個孔，他就會想盡辦法鑽進去。
柳明亮舊恨未消又添新愁，因為此番失敗，在此後的幾個月裡，他長期處於精神不振的狀態，接連在刻印時出錯。有一次在刻「梅惠芳」的私章時，他竟然將「梅」字的右半部(「每」字)中間的兩點也剔去了，「梅惠芳」的私章尚未刻完一半就已經成了廢品。還有一次，他在精神恍惚之中將「王穗明」的私章刻成了「工惠月」而全然不知。等到王穗明來取印時，柳成影才發現兒子將「王穗明」刻成了「工惠月」，柳成影無名火起，怒斥柳明亮。父子倆的「戰爭」先由唇槍舌劍開始，雙方都越戰越勇，最後在天井處「舞刀弄槍」，明亮持刀「革命」，「孫中山」持刀進行「護法運動」，雙方激戰殊酣……
平時喜歡打抱不平的倪氏，此時，「該出手時」沒有「出手」。不是她害怕酣戰雙方都是男人，她每次為別人打抱不平時都沒有當自己是女人。今日，她之所以不「出手」是因為她認為明亮敢於持刀與其父對抗完全是柳成影咎由自取——若柳成影夫婦平時不虐待繼母陳氏為柳明亮「樹立榜樣」，柳明亮怎麼會持刀與柳成影對峙？
「淋前水，點點滴，無差池。」倪氏在天井的自家竹籬內為柳成影父子大戰「配樂」。
「淋前水」是潮州話，意思是由屋簷上滴下的雨水，「淋前」即使屋簷。倪氏在這個時候引用這一句，其意是暗諷柳成影咎由自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