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63)

     「當然有效！」雄才告訴英華這是廣為潮州人所熟知的民間驗方：「不過，中藥之弊是他的藥效緩慢，你不要期望一吃用川貝粉加冰糖隔水燉的山東梨咳嗽就會隨即停止！你咳得這麼厲害，最快也得等兩三天。」
    「你是如何得到這一驗方的？」英華從雄才的這一番話中知道他對中醫、中藥的瞭解比自己多得多，覺得對方簡直就是一個「小醫生」，對他多了一份好奇心。
    「久病成良醫……」
    「久病？從你讀小學一年開始，你一直都是全勤生，未見你請病假，你怎麼會是久病的人？」英華感到奇怪，帶咳追問雄才「久病成良醫」的理據：「…呵呵…呵…」
    『我都未說完，你就「搶舌根」，我是說我老姨久病成良醫！』
    甲的話就被乙的提問或發言打斷，潮州人就會說乙「搶舌根」，而潮州人喜歡用「老」字來替代稱呼輩份高於「祖父母輩」或者與「祖父母輩」者。「老」字通常被當作「祖父」、「祖母」來用，比如，「老公」的意思是「曾祖父」，「老叔」即是「叔祖父」。「老姨」即是「姨祖母」，指的是「祖母」的姐妹。
    雄才所說的「老姨」就是甄淑儀之妹、林麗娟的姨媽甄芳。她年青時因情路坎坷而沒有結婚，由於身體一向薄弱，而沒有結婚又使她性格孤僻，影響其身心健康。因此，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藥罐子」、「中藥鍋」。由於多病，甄芳多了一個愛好：喜歡讀中藥書，熟讀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治療咳嗽對她來說實在是小兒科，為自給自足，她甚至在家中花圃中種植金銀花為自己提供中藥「蘇花」。
    雄才自幼就經常隨母到外太祖母家中做客，「未嫁」的老姨用自己的言行為他示範如何用中藥治病。
    雄才至今仍記得老姨經常說：咳嗽有「冷咳」和「熱咳」。所謂「冷咳」就是因感冒、傷風這一類由「風邪」而引起的咳嗽；所謂「熱咳」就是因「熬夜積火」而引起的咳嗽。雖然治療「冷咳」和「熱咳」方法有所不同，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治療咳嗽要點是清肺理氣，肺清則氣順，咳嗽便不會發生了。治療咳嗽的主要中藥是橘梗、枇杷葉、川貝、杏仁，加入薄荷可以緩解咳嗽病人咳嗽時喉部不適及氣喘症狀。
    雄才的「川貝加冰糖燉山東梨」驗方也是老甄芳所授。在雄才的印象中，甄芳是他暗中佩服的像「打鐵釘」那樣不為他人所熟悉的「異人」。兩人真是「絕配」。一個是曾經為情所羈而一夜白了少年頭的現實版的「白毛人」；一個是善於「吟詩作對」極具才華而不為世人所賞識、以打鐵釘為職業的打鐵匠。兩人都曾是身懷絕技卻鬱鬱寡歡的人。
    自從元宵猜謎以後，雄才每次見到、想到老姨便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打鐵釘」。他不時在想：假如老姨和「打鐵釘」一起生活，他們之間發生甚麼樣事？
    「春風踐約到園林，表兄邀我是何故？轉過了東籬花圃，來到垂柳陰。甚緣由，亭舍寂寂……」
     雄才、英華走在上學路上，一陣風將潮劇《蘇六娘》(電影)的錄音吹送到他們的耳邊。《蘇六娘》是潮州地方的題材，蘇六娘自幼寄讀舅家，與表兄郭繼春日久生情。蘇父則因打贏官司而將六娘許婚於粗鄙的楊家惡少楊子良……劇中有一幕「楊子良討親」，楊子良在乳娘的追問下向其介紹韓愈貶潮州的歷史。雄才認識潮州獨特的文化、歷史正是由這一出戲開始。
    「春風踐約」的唱段是蘇六娘私會郭繼春時兩人「山盟海誓」的片段。
    「春風踐約到園林」兩柳都是潮劇愛好者，一起哼着《蘇六娘》由巡司埠向學校走去。
    「青梅竹馬……」唱到這裡，雄才突然停住了，他問英華：「青梅竹馬」是甚麼意思？
    「兩個來自不同家庭的孩子因為長期相處，彼此互不猜疑……」英華的話雄才的提問打斷了。
    「就像我和你這樣？」
    雄才似乎並不明白《蘇六娘》中的蘇六娘與郭繼春是情侶關係，他甚至連劇中男女主角互相擁抱這一特寫鏡頭都看不明白。
    因為男性青春期比女性來得遲，雄才尚未意識到這樣的提問會使對方尷尬。    他的這一問，使英華臉泛紅雲，感到害羞。因為此時英華已經處於青春期，她對自己身體的變化以及男女的情感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初步理解，即使這種認識還很膚淺，但是，她畢竟已經意識到她和雄才的不同。
    並不是英華不希望自己有像《蘇六娘》劇中蘇、郭兩人「春風踐約」的那樣浪漫愛情。但是，在英華的心目中，雄才生性懦弱，雖然曾經和自己合計讓他伯母「長鬍子」，然而，「鬼點子」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長鬍子」的主角是她和李穡豪而不是雄才。正是因為雄才的懦弱，英華認定他不是她的「郭繼春」。所以，當雄才發出「就像我和你這樣」的唐突提問時，英華手足無措。何況她很快就要赴港定居了，她不想自己在這個時候學蘇六娘，她能不害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