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64)

     一九八零年初，地方政府已經解禁古裝潮劇，大量潮劇題材出現於舞臺上。福建東山潮劇團首先將《秦香蓮》、《袒己亂紂》等傳統的劇目搬上了潮汕的舞臺。而後，廣東潮劇院也將《謝瑤環》等戲搬上地方舞臺，而惠來縣潮劇團則公開演出了描寫漢初諸皇子在開國重臣陳平、周勃協助下合力消滅呂黨擁立代王劉恆為帝(漢文帝)的潮劇《劉璋下山》。但是，「紅色」的「革命樣板戲」依然是電臺節目的主角。《江姐》既是「革命樣板戲」又是曾經被禁的劇目，可謂「身份特殊」，所以，在當年擁有不少的聽眾。
    三月，汕頭重新播出了錄製於一九五七年的潮劇《江姐》錄音，聽眾反應奇佳，在汕頭引發了長時間的「江姐熱」、「《紅岩》熱」。姚璇秋的清亮富有磁性的聲音，唱出了江姐的「一身許革命，哪怕殺頭狼」的革命者氣慨。教人歎為天籟。聽一次《江姐》，劇中的江姐唱詞便繞樑三日，讓人回味無窮。
    五月初，鎮二小學校方正在籌劃一次「六．一」國際兒童節的文藝匯演，雄才、英華雙雙成為表演者，他們將一起演出《江姐上山》。英華扮演江雪琴，雄才扮演「雙槍老太婆」的兒子華為。
    由五月中旬開始，每天下午，他們都在「總校」的禮堂排練。《江姐上山》一節的主角是「江姐」，華為祗有幾句口白。因此，雄才表現得很輕鬆，在彩排中沒有念錯過一個字的臺詞。可是，英華因為第一次演出就要扮演「江姐」這一戲份重的角色，思想包袱很重。結果她在排演老是出錯，不串詞就唱錯了唱字。
    「盼親人…誰不想相見在眼前……松濤他……一再未見……」英華從前沒有見過「一載」這個詞，不明白古人用「一載」來表達「一年」的意思，於是，自作聰明地將「一載」唱成了「一再」，她以為抄臺詞者將「一再」抄錯成了「一載」，因為「載」與「再」諧音。
    『停！停！停！』負責指導演出的是他們的班主任——被學生取「花名」為「黨八股」的黨報國，他發火了：『這已經是第十次出錯了！「一載未見」不是「一再未見」！「載重」的「載」在此讀成「宰」！重新來一次！』
     英華重新從「盼親人」唱起，當她即將唱到「一載未見」時，雄才在一旁用一隻手指暗示她唱「一指未見」不要唱成「一再」——手指的「指」在潮州話中與「宰」字同音。
    「……一「宰」未見…想必是映日紅楓顏如火…想必是…經霜青松志益堅…我和他虎穴刀層勇並肩……」
    雄才用雙臂打交叉，暗示英華唱錯了。可是，「黨八股」沒有發現英華串了詞——漏唱了「我和他風雨同舟冒險瀾」一句。
    「怎麼停了？」「黨八股」問英華。
    「霧鎖渝州方壯別，春雨如煙已…」英華太緊張，又忘記了唱詞，用眼神向雄才求救。
    用甚麼東西或者動作來暗示英華「一年」呢？雄才想來想去都想不到。
    「怎麼又停了？」「黨八股」追問。
    雄才無奈祗好再用一隻手指暗示對方，希望對方可以意會到「一載」的意思從而聯想到「一年」的唱詞。
    『春雨如煙已一「宰」…』
    『錯了！錯了！該「宰」的不「宰」，不該「宰」的偏偏「宰」。』「黨八股」氣憤地說：『你平時成績很好，記憶力也很好，我以為區區幾句唱詞難不倒你，沒有想到…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再給你兩次機會，再錯超過三次，我就取消你參加表演的資格！聽着「春雨如煙已一年」……』
    在「黨八股」的嚇唬下，英華這才慢慢地進入角色：「霧鎖渝州方壯別，春雨如煙已一年…」。
    戲中，「江姐」看見「城樓上木籠高懸」，斷定是「烈士頭顱血又漲」，她讓華為去買一份報紙，自己到城樓下看國民黨的佈告上的「烈士」名字中發現了「華瑩山區縱隊政委彭松濤」字樣時，「江姐」無法相信丈夫已經被「國民黨反對派」殺害：「莫非是我此刻在夢中？」
    英華神情兼似的表演使「黨八股」也懷疑自己「此刻在夢中」，他哪裡會想到，被自己一嚇，英華竟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出色表演，和唱『松濤他，一「宰」未見』時判若兩人。
    英華再也沒有唱錯一個字：「松濤……昨宵才聞…聞你馳騁江南…傳捷報…如今…如今卻是一腔熱血…一腔熱血灑疆場，多少年朝夕相處同患難，誓同革命共苦甘，你約我…你約我春風吹綠江南岸並肩戰鬥迎春風；你曾說…你曾說凱歌聲裡進重慶，高舉紅旗…高舉紅旗，解放大西南……」
    劇裡，華為回到江姐面前，發現江姐在哭，知道「姐姐」已知「姐夫」的死訊，他也神情哀傷。而在戲外，雄才發現英華作戲竟然作到哭了，他走到英華面前背對着「黨八股」用自己的衣袖為英華拭眼淚。
    「傻瓜，作戲竟然作到哭了！作戲而已，你當自己真的是江雪琴？」
    「也許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