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76)

    三月二日，公安批準了林映平赴港探親的申請。當天，他就通過他預埋在汕頭旅社的『內線』預訂前往香港的機票。
    他是如何在汕頭旅社埋下這一「內線」的？
    話說入住汕頭旅社的第二天一大早，他與古琴還在流連在溫柔鄉的甜夢忘返，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古琴似乎忘記了丈夫已經是一個瘸子，不肯主動起身開門。
    『快開門啊。』林映平忙用僅剩的一條腿狠狠地蹬了古琴一腳。
    『你不可以自己去開？』古琴回蹬丈夫一腳，這才意識到丈夫已經是一個拐子。
    『我行動不便啊。』林映平瞪大眼睛，怒視對方。
    古琴無奈的緩慢下床，睡眼惺忪地離開了睡房。她一邊打哈欠，一邊擦眼睛。經她這一擦，兩團有半個眼珠大的米色帶青的眼睛分泌物溜到了她的雙眼的近鼻子兩側的兩個眼角。她極不情願地打開了旅社的客房門。
    門前站着兩個天生異相的人，男的是一個歪嘴的獨眼龍，天生一臉痛苦的表情，即使他笑，也很難讓人相信他是開心的。而女的則是典型的手短腳短頸短的『五短身材』的畸形人，她的左手只有右手的一半長度。
   『對不起，打擾了，我們是旅社的清潔工，想進去收拾房間。』話音未落，他們就進門朝睡房走去。
    古琴一大早就被兩人打擾了自己的清夢，本來就心中有火無處出，又見到了這樣兩個醜八怪，心情更加差。這時的她就像是一張溫度接近燃點的紙，隨時可能『自燃』，再看到兩個醜八怪還沒有徵得自己的同意就第一時間衝睡房走去，完全沒有給自己和丈夫穿衣服的時間，頓時火起。
    『站住！』古琴大聲地喝停他們：『你們兩人懂不懂得禮貌？俺夫妻睡覺都喜歡不穿衣服的，你們是不是想看俺穿衣服？』
    「對唔住,對唔住！」獨眼龍和長短手同時停住了腳步，站在睡房外等待。
    「快起來！旅社要整理房間了。」古琴拚命地搖動林映平的身體。
    「照早就來事理房間？」林映平嬌嗔地睜開了雙眼。
    「對啊！」古琴回到睡房，故意加強語氣，用足丹田力大聲地說：「這旅社唔知是作呢物個，照早就叫這兩個白仁來事理房間。」
    兩夫妻說的都是潮州話，「事理」的意思就是「整理」或者「維修」。古琴說的是：這個旅社不知是如何搞的，這麼早就叫兩個白癡來整理房間了。雖然她說這話時面向着丈夫，但是，她的這番話顯然是明指光頭暗罵和尚。
    兩個「醜八怪」當然不是她所說的「白癡」，自然也明白古琴話中的含意，他們的內心同時對古琴充滿敵意，他們都對古琴的這般無禮感到憤怒，但是，並沒有將他們竹情緒發洩出來。兩人咬緊牙關，互相對視，然後，先後白了古琴一眼，再默契互相點頭。他們的這些舉動顯示他們並不是可欺的善男信女。豁達大度的謙謙君子自然不會因為古琴的那一番顯示她沒有涵養的粗人的話而發怒的。可是，兩個「白仁」聽到古琴的那一番侮辱自己的話之後的一系列表情和動作說明他們是「小肚雞腸」的有仇必報的小人。本來，殘疾人就是天然的市儈，他們因為殘疾而到處受到市儈們的歧視，於是，他們在市儈們的教導下，自然也變成中市儈。所以，他們在古琴辱罵自己時啞口無言其實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們之所以對古琴忍氣吞聲，是因為他們想用一種不像報仇方法的方法來報仇。此時，他們正通過自己的沉默，等待和尋找一次報仇的機會。
    「真掃興！」
    林映平起床穿上了衣褲之後，古琴示意兩個「白仁」可以入房整理房間。林映平在她的攙扶下走出睡房。
    「對不起，尊駕是……」獨眼龍問林映平。
    「尊駕」兩字竟然由一個殘疾的清潔工人口中說出，林映平似乎被嚇倒了：「尊駕」是何意？好在林映平喜歡聽潮劇，經常在潮劇中聽到這樣的稱呼。於是，他通過提到「尊駕」的潮劇的劇情來猜度「尊駕」的意思。想了許久，才知道「尊駕」是對方對自己的稱呼。
    「我姓林！」
    『請問林先生，「尊駕」是不是變魔術的魔術師？』長短手來一個「現買現賣」，學獨眼龍用「尊駕」稱呼林映平。
    「甚麼意思？」林、古兩人被長短手的這一「沒頭沒腦」的問話問住了，他們都感到莫名其妙。
    「拙荊想向您學魔術！」
    「拙荊？」林映平哪裡會想到一個殘疾的清潔工竟然是經常「開書櫥」的人。好在他明白「拙荊」的意思。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聽到「拙荊」這個名詞是看潮劇《孟麗君》時。孟麗君之母懷疑當朝宰相酈君玉就是因為逃避劉歸璧迫婚而女扮男裝逃走的孟麗君，於是，裝病請酈丞相過府診病。劇中，孟麗君之父請酈丞相為自己妻子診病，就是稱妻子為「拙荊」。林映平就這樣在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後終於弄清了「拙荊」的意思：原來，長短手和獨眼龍是夫妻。但是，他還是不明白長短手為何將自己當作魔術師，更不清楚對方是存心玩弄自己。他問長短手：「你想學魔術？」
    獨眼龍心想大笑，但是臉上卻沒有展現絲毫的「笑紋」。他想：我雖然是獨眼，但是還算耳聰目明。可憐他不但身體殘疾而且還是個真正「白仁」，而最可笑的是：「白仁」的老婆居然嘲笑別人是「白仁」。
    「對啊，我很羨慕你，羨慕你是一個魔術師！」長短手像一個智商祗有幾歲的孩子對父母流露出來的敬慕之情那樣流露出對眼前這位「魔術師」的崇拜之情。
    「誰說我是魔術師？」
    「不是魔術師，怎麼可以像魔術師一樣變走自己的一隻腳？」長短手居然還跪在地上請求對方收自己為徒弟。
     林映平這才弄明白自己和古琴都上了對方的當了。原來，由自己離開睡房那一刻，眼前的這一對殘疾人夫妻就一直在和自己玩「扮豬吃老虎」的遊戲。他倆竟然在一聲不響之中用這種不是反擊的反擊方式來反擊古琴。突然間，他對眼前的這兩個「醜八怪」既敬且畏。他敬的是長短手和獨眼龍勇敢面對自己的身體殘疾的現實。雖然他們的行為讓人反感，但是，這也許是他們樂觀面對自己殘疾人生的一種表現；他畏，畏他們是「絕配」的狡猾兔子，和他們打交道，自己沒有絕對的取勝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