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118)

     一九八零年代初期，一種供買家當作桌上陳列品的「彩蛋畫屏」在海外受到歡迎，於是，達濠多了一個創辦當時被稱為「鄉鎮企業」的「民營企業」的「企業家」，他就是與柳雄才在鎮二附中讀書時的同學同名同姓不同人的李相波。
    李相波乘改革開放之機在位於承志祠的對面、東排洪坑近紅橋的赤港路段開了一個「達濠工藝廠」，專營「彩蛋畫屏」生意。他大量地收購完整的雞蛋、鴨蛋的蛋殼讓隱藏於達濠民間的畫匠在蛋殼上作畫，然後用木底座將彩蛋樹立於木底座中間的圓柱上，裡面以粉紅色綢布襯底，再用由五片玻璃製成的玻璃罩固定在木底座上，將「彩蛋」罩住。這樣，「彩蛋畫屏」便製作完成了。由於「彩蛋畫屏」的風行，李相波很快發跡，而一個新興的「行業」也悄然在達濠興起，它叫做「擠雞蛋」。達濠一時多了許多單憑一把小雕刀和一個氣球就可以賺錢的人，他們自己預先買了雞蛋，帶着「工具」以「沿門求乞」的方式為顧客擠雞蛋：先在雞蛋的一尖一圓的兩端打了兩個半公分直徑的小孔，然後將氣球對準圓端的小孔，揉捏氣球向雞蛋內吹氣，這樣，雞蛋的蛋黃和蛋白在高氣壓的作用下便自然而然地從蛋殼的尖端小孔中流到蛋殼外面，買家用自家的容器盛裝蛋黃和蛋白的混合液體就行了，稍加攪拌就可以製作炒蛋了，方便省事。因此，買家很熱心以這樣的方式幫助這些「乞丐」，而賣家從中既賺到了「工資」也可以將所得的雞蛋、鴨蛋的蛋殼買給李相波的「達濠工藝廠」，一舉兩得。一時間，擠雞蛋和炒賣港幣一樣成了達濠最賺錢的新行業，男女老幼聚集在街頭巷尾排長龍等待擠雞蛋，成了街頭一道景光，場面很壯觀。
    十月十八日，甄、李、蔡前往柳家串門，這是自他們與柳雄才結成「四人幫」以來首次上柳家。三人發現柳家的空間雖然很狹隘，但是，卻藏有幾屏「彩蛋畫屏」。有繪有「四大美人」畫像的「雙蛋四畫裝」，也有「黛玉葬花」、「元春省親」的「單蛋雙畫裝」。
    『你們家怎麼會這麼多的「彩蛋畫屏」？』蔡詩忠首先投石問路。
    「這是宗兄家才所贈！」雄才並不知道蔡詩忠這一問意味着甄、蔡、李三人都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幾日前，奶奶到赤港祖屋去串親，宗兄一下子就送了四屏。」
    甄則強心想問雄才能不能「轉贈」，口裡卻說：『你宗兄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彩蛋畫屏」？』
    『他是達濠工藝廠老闆的外甥，擅長寫字作畫！他們一家單憑畫「彩蛋畫屏」已經賺了不少錢！」
    「你宗兄世代都是寫字作畫的名家嗎？」李麗君問。
    「那倒不是！宗兄家才是自學成才卻不為人所知的民間書畫家，父親從事公職，收入微薄，而母親多病，長年用藥需要很多的錢，於是，他與他的三位姐妹合力賺錢幫補家用，他用毛筆畫上人物輪廓及寫字，由他的三位姐妹上色。」
    「這樣說來，你們日後還有大把機會從他那裡得到更多的贈品？」甄則強還是沒有直接問對方能不能「割愛」將眼前的這四屏「彩蛋畫屏」的一屏「轉贈」自己。
    蔡詩忠卻很坦率：「能不能送我一屏？」
    李麗君更加直接：『我最喜歡「四人美人」那一屏！』
    雄才一直被他母親視作「小氣鬼」，原因是他經常因為林映平到柳家「順手牽羊」而憎恨他三舅。但是，這其實是天大的誤會。雄才之憎三舅是因為舅甥兩人年齡差距太大且性格不合。實際上，他對待朋友一向是重義輕利。祗要是他信任的朋友，他可以為對方而犧牲一切，哪怕是生命，何況是區區幾屏「彩蛋畫屏」？
    「既然你們都開口了，我還可以拒絕嗎？」雄才收起「四大美人」這一屏：「這一屏無論如何不能相贈！這些都是我奶奶的，我自作主張轉贈你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若這一屏也被你們取走了，我無法向奶奶解釋！」
    於是，甄、蔡、李各取一屏自己心儀的戰利品「打道回府」了。
    由於這次自作主張，柳陳氏足足生了雄才一個月的氣，無論雄才如何扮鬼扮馬都無法討她開心。柳母林麗娟為化解婆婆與兒子的矛盾也煞費苦心。十一月中旬，林氏不得已祗好親自到赤港祖屋向柳家才求救。因為林氏這一次赤港之行，柳雄才從夜宿赤港祖屋達二三年之久。
    柳家才與父母姐妹六人同住在祖屋，地點在赤港的尾社。當年，他祖父和雄才祖父及一個外族人一起買下了尾社的一座「四點金」的東「火巷」，整個「火巷」祗有四間面積很小的房間和一個「廳」。柳雄才的這位宗兄和父母姐妹合住的房間祗能放下一張舊式眠床，一個櫃。這麼小空間，要容納這麼多人，雖然是一家人，畢竟男女有別，終歸不方便。所以，定期不定期出現一些不可預測的尷尬場面也就在情理之中。而雄才祖父名下的那間祖屋在柳成蔭成年以前是陳氏母子相依為命的地方，柳成蔭成年以後，該屋一直關閉。一方是急需房屋居住，而另一方長期將祖屋關閉。這不符合「物盡其用」的傳統，而居住問題已經是柳家才一家的燃眉之急。於是，他們一家全家出動趁林麗娟有求於己之機，勸說林麗娟讓其家姑將一直關閉的祖屋借給他家居住。而林麗娟也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盤：現在，畫「彩蛋畫屏」可以賺大錢，何不讓雄才跟這位宗兄學藝？於是，雙方達成了協議，雄才家的祖屋借一半與柳家才擺眠床，雄才夜裡睡在該屋後半截那屬於他家的傳統眠床。林麗娟不斷告誡雄才要珍惜這一機會多向宗兄學習畫畫寫字。從此，柳雄才除了讀書做功課之外，總是主動幫助宗兄「畫蛋」。他驚覺宗兄不單畫藝精湛而且寫得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小小的雞蛋殼在柳家才的精心「雕琢」下已經由一文不值的蛋殼脫胎換骨變成了高檔的藝術品了。
    某夜，柳雄才突然由「彩蛋畫屏」聯想到了《核舟記》，由《核舟記》聯想到「佛印」……
    「家才兄，你能不能在一個蛋殼上畫出佛印借獻茶偷看公主的情景來？」
     雄才將他聽李顯唐老師所講的《張春郎削髮》故事原型向柳家才論述了一遍。柳家才一邊聽《張春郎削髮》的故事，一邊構思、動筆。當雄才講完「偷看公主」的情節時，柳家才已經畫出了《偷看公主》的黑白輪廓來了，雖然還待潤色，但是，畫中人物已經活靈活現呈現在雄才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