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123)

    柳靜雲聽雄才大喊「伯公搶物件」，忽忽地來到雄才面前，煞有介事地說：「不能胡說！不能得罪伯公！神明是得罪不得的！」
     雄才聞言抬頭一看，祗見宗姐此時眼睛和嘴都特大，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嘴呈現在圓圓的臉上與圓圓的矮肥身材、圓圓的屁股形成了「五圓」相映成趣的奇觀，卻沒有留意到她此時的神情是驚恐萬分，他將樽蓋蓋了回去，將那樽蜂蜜放回梳妝檯上，笑說：『姐，我剛才說「伯公搶物件」是因為我夢見……』
    「噓！」柳靜雲將中指豎她的嘴唇中間，暗示雄才不要再說「伯公搶物件」的話題了：「這樽蜂蜜是我家的，我記得它是擺在我媽的房間的啊，怎麼會在這裡？」
    「不知道啊！我夢見了一個自稱是我們鄰居的飼蜂人向我兜售蜂膠、花粉、蜂王漿和蜂蜜，我被迫無奈用一百元港紙買了一樽……醒來之後，便見到這一樽蜂蜜擺在這裡了！」
    一聽到「飼蜂人」，柳靜雲連退幾步，用手掩張得圓圓的嘴。這回，雄才終於留意到了她的表情似乎很驚恐：「甚麼？你夢見了他？」
    「姐，你作年(怎麼)驚到偌些(這樣)？」
    「你不知……」柳靜雲附耳細聲地對雄才說：「當年，我媽本來無病無痛，突然有一夜，她夢見那飼蜂人向她賣蜂，我媽無買，便被咒。自此，她就一病不起，臥床到現時！你說，我聽說你夢見他怎麼不害怕？我擔心你日後會得惡疾！」
    「姐，這樣說是你不對了！你懷疑我偷了你家的蜂蜜？我現在鄭重地聲明，我沒有偷你家的蜂蜜！退一步，就算我真的偷了，你用得着這樣詛咒我嗎？這未免太狠毒了吧？」雄才經常在電臺的新聞報導中聽到「鄭重聲明」，於是，當他聽到柳靜雲的話時，「鄭重聲明」便隨即脫口而出。
    在氣憤中離開了祖屋，雄才不知怎么改走了平時他不喜歡走的路線，改由北門經農會巷、蠔社、蘇州街回通興街。
    雄才在尾社的祖屋門口的對面是一間供奉「土地伯公」的「福德廟」，廟側是一個可通往達濠鄉東門的小路；祖屋之側(雄才眠床的背後)是一條石板路，由石板路走十幾米便是「北門」的「齋門」，「齋門」之側是一座有「北門伯公」之稱的土地廟。廟東面是一座供奉「玉皇上帝」(達濠人慣稱為「天公」)的「天公廟」。
    雄才由北門回通興街當日適逢類似魯迅《祝福》中的冬祭祈年一類的祭祀活動正在「天公廟」進行。「天公廟」門外的一大片闊埕擺滿了十幾張「八仙桌」，善信正在忙碌地張羅着，由於太多的人聚集在一處，雄才被困在「天公廟」前寸步難移。他既感到彷徨無助又感到疑惑：在廟前擺了這麼多的「八仙桌」幹甚麼？於是，向忙得不亦樂乎的善男信女打聽。
    「賽桌(比賽用於祭祀的宴席)啊！」
    「賽桌？甚麼叫做賽桌？」雄才正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可是，善男信女們都出於誠敬，不敢怠慢「天公」，沒有閒理會他。他掃興地帶着問題回家問母親去了。
    林麗娟是一個虔誠的「道教徒」兼佛教徒，當然知道「賽桌」是怎麼一回事。她告訴雄才：「賽桌」一直在達濠很流行。每年正月初九的「天公生」或者其他宗教節日，達濠人都會組織「賽桌」活動。舉行「賽桌」活動的鄉，以「門頭」為單位，也就是「東門」、「西門」、「北門」、「南門」分別成為一個參賽單位，四個「門頭」分別組織善信甄選一名至幾名廚師設計參賽的菜式擺上供奉受祭的「神佛」的供案上參預比賽。為了參賽，各門頭的廚師們各自使盡渾身解數設計不同的菜式，然後以芹菜和用白蘿卜雕刻「圖案」再用「粿紅」染成「粉紅」色所製成的或方或圓的「碗頭花」作裝飾，讓他們的菜式達到「色香味俱佳」的「色」的美感。祭祀完畢之後，由「賽桌」的組織者邀請名食家品食祭品然後作出評判，評出各「門頭」的名次，參賽的「門頭」以及各自的廚師都可以得到相應的獎勵。
    由於「賽桌」的推動，隱藏在民間的廚師才得以大顯身手，他們參預其中，為潮州菜菜式的不斷推陳出新做出了貢獻。改革開放後，「賽桌」活動「復興」，使達濠湧現了大量勇於推陳出新的廚師和新菜式。「姜薯桃」、「紙包蝦」廣受食家歡迎，成為婚宴、進宅等紅喜事的主人除了鮑魚、魚翅的奢侈選擇之外的「親民菜」首選，價廉兼物美。
    因為向母親尋問「賽桌」問題，耽誤了時間，雄才趕到教室時，李顯唐老師已經開始點名。正當組長準備報告老師「二十八號未到」時，他出現在課室門口：「報告！」
    點完名，李老師點名要雄才背誦《木蘭辭》。見雄才這樣忽忙趕到課室便被老師點名背誦課文，楊勤忠偷偷地微笑，他想：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這次也恐怕劫數難逃了吧？可是，他哪裡知道雄才昨夜背誦課文一直背到午夜？
    從「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背誦到「安能辨我是雄雌」，雄才竟然一字也沒有背錯，這使楊勤忠又一次感到失望。
    「勤忠！」李老師又點名楊勤忠背誦《木蘭辭》。
    由於思想開了小叉，楊勤忠背到「可汗大點兵」便背不下去了，為此，他感到很懊喪，低下頭，將頸縮近鎖骨，變成了「駱駝祥子」。甄、柳「二位君侯」見到楊勤忠這副狼狽相，都覺得很滑稽，兩人相視而笑。笑未畢，雄才連打了幾次噴嚏。
    「你有鼻過敏？」蔡詩忠問雄才。
    「鼻過敏？」雄才驟然想起：在昨夜的夢中，飼蜂人曾經提醒自己買蜂膠治療「鼻敏感」，因為自己沒有向他購買蜂膠，他竟然詛咒自己。現在，聽到蔡詩忠這一問，他不禁一怔：難道自己中了那飼蜂人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