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151)
下課鈴響了。
柳雄才拍着陳維來的肩膀走出教室，邊走邊說：「雖然你不想上大學，但是，你還是別無選擇，你還得幫我演這場戲。」
「我不幹。」陳維來一邊掙脫雄才的手，一邊搖頭說：「我為甚麼要幫你？」
「這由不得你。」雄才望着陳維來的背影大聲說：「鄧麗君歌曲的錄音帶夠吸引力吧？」
陳維來一聽「鄧麗君歌曲的錄音帶」即刻停住了腳，等雄才走過來：「你有鄧麗君歌曲的錄音帶？」
改革開放後，鄧麗君的歌曲風靡全中國，許多人為了弄得一盒鄧麗君歌曲的錄音帶而想盡方法。雄才對陳維來說鄧麗君歌曲的錄音帶就是看準了對方渴求得到鄧麗君歌曲的錄音帶這一心理。
「怎麼會沒有？」雄才見陳維來一聽到「鄧麗君歌曲的錄音帶」就幾乎流口水的樣子，就更加神氣了：「我爸爸在香港，要買鄧麗君歌曲的錄音帶很容易。」
「究竟你家裡有沒有？」陳維來梳理一下他那天然曲髮，似乎很緊張：「我祗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
「當然有啦。」雄才為了調陳維來胃口，如數家珍地數給陳維來聽：「《淡淡小雨》、《原鄉》、《小小的心願》、《島國風情》等等，單憑記憶，我無法全部都說給你聽，總之是應有盡有。」
「好，那我應承你。不過，我要的是錄有《何日君再來》、《小城故事》、《月亮代表我的心》、《夜霧下的姑娘》的錄音帶。」
「我祗能應承給你兩盒，如果你所說的這些都在同一盒錄音帶裡，我依然給你兩盒；如果它們是分開的，我還是給你兩盒。」雄才自己也不清楚陳維來所說的四首歌到底是分開成幾盒還是匯集在同一錄音帶裡，避免給陳維來太大期望以免萬一自己無法滿足他過奢期望而令對方失望，那樣會令自己失信於陳維來。
「好，就這樣，一言為定。」
「決不反悔。」
鄞建芳是初三四班的班主任，但是，開學第一個星期了，她還未給初三四班的學生上過一節課。誰也不清楚她是甚麼「老」。於是，學生們各有自己的猜測。有不少人以為她是「掛羊頭賣狗肉」的老師，至於掛甚麼「羊頭」、賣甚麼「狗肉」就沒有人知道也沒有猜測了。因為大家在現實中已經看慣了「掛羊頭賣狗肉」的事物。
九月六日是星期一，第一二堂是歷史課。當鄞建芳走進初三四班教室時，開學至今一直存在於全班同學心中的那個懸念終於解開了：幾天來，大家都在猜這位班主任究竟是哪一科的老師。原來，她是大家的「歷史老」。
「無論生活在市區還是市郊，大家都是汕頭市民，那麼，大家知不知道汕頭開埠至今多少年嗎？」這位依然留兩條具有文革特色的「草繩辮」的歷史老師似乎也是一個「不務正業」的「阿混」。
「維來，恭喜你。」雄才以為這位「歷史老」和陳維來是同道中人，對他說：「你終於遇上知音人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可是咱們老師，你說話小心點。」雄才語帶雙關，令陳維來聽了覺得很尷尬，即時像女孩家一樣地因為害羞而紅了臉。
「你是學生卻醉心畫畫，她是老師卻在課室中與學生拉家常。既然都是不務正業，還不是知音嗎？」雖然雄才被他的「歷史老」選為班幹部，但是，他對「歷史老」似乎沒有多少好感。
「雄才，你來回答。」
「收音機經常說汕頭是百載商埠，既然是百載商埠，那麼，汕頭的歷史少說也有一百年。」雄才用力將一雙眼珠逼到上眼皮底下。
「說到底，你還是不知道具體答案。」「歷史老」用手示意雄才坐下：「我很欣賞你的急才，你很聰明，但要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以後要專心聽課。同學們，大家都是汕頭市民，就要認識汕頭歷史。所以，從今天起，大家要用心讀這本中國近代史。」
「賣花的說花香，我看咱們的歷史老跟那些賣菜的和賣魚的小販都沒有甚麼分別。」雄才見陳維來沒有理會自己專心於繪畫「歷史老」真容，搶了陳維來的筆，生氣地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的話？」
「大家有沒有看過地圖？在看中國地圖時，你們發現了甚麼？維來，你來回答！」
「……」陳維來站起來，他看見雄才在紙上寫了「香港」兩字：「中國地圖上有香港！」
「這不是答了也等於沒有答嗎？維來，你在幹甚麼？」在全班同學的笑聲中，「歷史老」發現陳維來正低頭在紙上塗鴉，她悄悄走到他的身旁。這才看清楚他在畫自己，趁着他不注意，她沒收了他的畫作：「不錯，不錯，很有才華。我一向都很欣賞有才華的人。你可畫我，但是，這是課堂，在課堂上畫我就不行。放學後，你到我的宿舍來，我給你當模特，讓你畫個夠。」
「歷史老」的這番話使全班同學嘩然，誰也沒有想到：留着一頭「草繩辮」的這一件「古董」會有這番出位的開發言論。
雄才心想：這一件「出土文物」該不會對陳維來有意思吧？放學後，我要去交化學作業簿，不如順便去偵察一下，看看她讓陳維來畫的是甚麼畫？學生以老師來寫生，可以「寫」些甚麼？假如裸體寫生發生在校園、發生在師生之間，達濠中學的另一件「古董」陳仕燦校長知道了會如何呢？不管他這麼多，難得學校有這樣免費的模特供人作畫，我怎能錯過這難得的機會呢？
『在中國地圖上，我們可以看到「香港」的旁邊加注了「英占」字樣。中英鴉片戰爭之後，清政府被迫與英國殖民者簽訂了《南京條約》割讓香港給英國，同時，開放「五口通商」。「五口通商」就是開放五個通商口岸，汕頭就是這五個口岸之一。也即是說，汕頭、香港開埠的時間是大致相同的。』在黑板上寫「五口通商」時，兩條「草繩」「爬過」了鄞老師的肩膀，跳到她的胸前。她忙用兩手提起兩條「草繩」往腦後一撥：『作為汕頭人，又讀了中國近代史，你們必須記住「百載商埠」的「百載」其實是大約一百四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