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174)

    林映平為何會「新年變新樣」呢？這都是讓「陰陽頭」迫出來的。
    話說當日，「陰陽頭」在青籃安和巷落戶、林家家神落龕之後，為了離間林映平與古琴關係，「陰陽頭」導演了一出叔嫂衝突的鬧劇，讓古琴用沸騰的粥水淋小郎(潮州的嫂子稱呼丈夫的弟弟為「小郎」)，本想激起林映平對妻子的不滿，然後逐漸霸占林映平。她沒有想到林映平根本就不關心自己的弟弟，由他弟弟被燙傷入院到其出院，他都沒有去醫院看過弟弟一次。「陰陽頭」起初以為林映平僅僅是不關心其弟弟，可是，經過長期的觀察，她發現「丈夫」對所有家人的態度都是如此。這引起「陰陽頭」的不滿，因為她最痛恨那些沒有親情的人。這和她生前的經歷有關。
    「陰陽頭」自幼喪父，她伯父一家自其父過世之後便斷絕了與她母女的往來。她母親沒有得到任何夫家的兄嫂的任何支援，包括噓寒問暖，她母親單靠自己的微薄工資獨力支撐，含辛茹苦養大她們姐妹兩人。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成長，「陰陽頭」姐妹兩人生前一直痛恨那些對親人沒有一點親情的人。隨「夫」落戶青籃之後，她才發現「丈夫」林映平偏偏是自己最痛恨的這一類「冷血動物」。為了教訓「丈夫」，讓他「懸崖勒馬」，在苦勸無效的情況下，「陰陽頭」威脅要殺害古琴。
    某日，古琴「紅事」至，按照慣例，古琴回娘家暫住去了。當晚，「陰陽頭」雖然照例上了林映平的床睡，卻不準「丈夫」碰她。
    林映平發情，無法自制，欲求歡愉，卻屢遭拒。他生氣了，匪性暴發，企圖撕下「陰陽頭」的衣裙迫她行房。可是，「陰陽頭」好歹不相依，還大罵林映平是冷血動物。
    「我是冷血動物？究竟是誰冷血？現在可是你拒絕我！」林映平寡情薄義日久，他怎麼會想到「陰陽頭」所說的「冷血」是甚麼意思？
    「我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反問林映平：「你是如何對待自己的母親、兄弟、姐姐的呢？在林家的日子，我甚麼都看到了，你是甚麼樣的人，我心裡清清楚楚。你自幼喪父，理應善待你母親。可是，當你在家中與古琴享受錦衣玉食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要給你母親一份？沒有，從來都沒有！」
    「奉養父母是每個子女的義務！每人都必須分擔父母的伙食！輪到我弟弟供養我母親的日子，當然是他負責我母親的伙食啊！」林映平比誰都清楚，即使是輪到自己提供母親伙食的日子，他也不會善待她老人家。可是，他偏偏要為自己找一個「奉旨」不好好奉侍母親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讓自己從容地下台階。
    「好，就當是真的。我再問你，你又是如何對待你姐姐的？」「陰陽頭」從林映平手中搶過他的「健牌」香煙，取出一支點了火，吸了起來，向着他吐藍色的煙圈：「你自己都多次說過，這錄音機是從你姐姐家中順手牽羊得來的，還有這電鬚刨、這個、那個……你過去因為窮而打劫了她家這麼多東西。現在，你越來越有錢了，你有沒有想過要報恩？」
   「報恩？我姐姐說過，急難相扶，人之本份。她當年相助並沒有希望我報恩！」林映平將煙搶了回來，自己也抽起煙來：「既然她都這樣說了，你這不是好貓管過家嗎？」
   『說得實在太好聽了，你姐姐不圖你報恩，你就可以忘恩負義？』「陰陽頭」反斥他：『按照你的說法，當你窮時，姐姐接濟你是義不容辭的。而當你有錢時，你不報恩是合情合理的。這是甚麼邏輯？東周時，伍子胥曾經落難受饑，向浣紗女史貞要飯，史貞施飯相救。飯畢，伍子胥怕史貞洩露自己行蹤而招致殺身之禍，囑咐史貞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蹤，史貞感到自己受辱，投河自盡。伍子胥無地自容，以血書石，許諾「一飯之恩，千金相報」。後來，伍子胥在吳國發跡，命人將黃金千兩投入央貞自盡的那條河中。按照你的邏輯，伍子胥豈不是傻瓜？還有，韓信……』
   「夠了，你是大學生，隨口都可以講許多歷史故事。可是，我對歷史沒有甚麼興趣！」
   『沒興趣？說的也是，你是生意人，祗對賺錢感興趣，讓你賠錢的故事，你哪有興趣？』「陰陽頭」又將「健牌」搶去，再點燃一支香煙：『可是，今日，你別無選擇。不聽也得聽。韓信落魄之時，曾受浣紗婆一飯之恩，也立誓「一飯之恩，千金相報」，結果，韓信幫劉邦打敗項羽建立漢朝，他因此而受封齊王。為報浣母「一飯之恩」，果然「千金相報」……』
   「求你別說了，我也千金相報於家姐，夠了吧？」林映平被「陰陽頭」像點穴一樣地指出了他內心最龌龊處，面有愧色，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邋遢，祗好被迫就范。
   「還有，對你弟弟呢？古琴用沸騰的粥水潑你弟弟，讓他住了一個多月醫院，你有沒有去醫院看過你弟弟？你不與你母親、姐姐、兄弟改善關係，以後你就別碰我！」
   「不碰你？我還求之不得哩，既然如此，你趕快離開我家！」
   「這個不難，待我將你雙手也廢了，再將古琴殺了，那時，不用你下逐客令，我自己都會走！」「陰陽頭」又朝林映平吐藍色煙圈。
   「聽你的就是了！」林映平口裡是這麼說。可是，心裡並沒有將當年家姐傾囊相助當作是接濟自己。相反，每次想起往事，他都認為那是自己的恥辱史。他認為姐姐的相助是自己恥辱，所以，他要洗刷自己的恥辱就得向自己的姐姐、外甥實拖報復。但是，為了騙取「陰陽頭」的信任，穩住她，他像一個洩氣的氣球，對「陰陽頭」裝出一副百依百順的樣子。他皺眉說：「不過，姑奶奶啊，我想來想去都不明白：你為何這樣崇拜伍子胥、韓信？」
   「不是崇拜，是佩服他們，尊重他們的人格！」「陰陽頭」怒視林映平：「我痛恨的就是像你這樣的沒有親情的冷血動物、知恩不圖報甚至恩將仇報的小人！」
    林映平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遇上了像蒲松齡《聊齋》中所描寫的那種愛憎分明、重情、講信義的「好鬼」了。他也沒有反省自己為何可以冷血到連鬼都不如的地步。他被迫就范於「陰陽頭」鬼，希望通過承諾以實際行動改善與家人的關係來為古琴續命。他並不擔心古琴的死，古琴若死，她便有充份理由盡情享受他的第二春。他擔心祗是古琴死後，自己的一雙子將女失去母親的管教，他害怕他的子女會誤入歧途；他「擔心」古琴的死不是因為「一夜夫妻百年恩」，而是因為他害怕「陰陽頭」。這就是林映平「黃鼠狼拜年」的因由。
    可是，林映平演出「黃鼠狼拜年」的目的不僅僅是為古琴續命。他非但不想像伍子胥、韓信那樣知恩圖報。相反，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來一個恩將仇報。「黃鼠狼拜年」祗是林映平瞞騙「陰陽頭」的伎倆而已，他要通過自己實拖報復的一系列行動讓早日曾經「刻薄」自己的姐姐、看不起自己的外甥都受到應有的「懲罰」。他咬緊牙關：祗要天從人願，我要鬧得柳家天翻地覆、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