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193)

     徐忠文連輸兩局，按照事前約定，他將失去「分家」的主導權。林映平即時宣佈興隆印刷廠「分家」方案：第一，為方便計算財產分配，興隆印刷廠由一九八七年元旦正式分家。第二，因雙方出資均等，故興隆印刷廠的固定資產對半分家；第三，因雙方業務能力不同，由一九八六年一月起計，興隆印刷廠的利潤按照「三七」比例分配，林映平得其七成。第四，現有機器由徐忠文一方續續使用，為此，徐忠文須付還林映平購買新印刷機的部份費用。另外，由於徐忠文在一九八六年頭十個月多領了兩成的利潤共計六萬元，該筆欠款將在徐忠文當年十一月和十二月的應有收入中扣還林映平。徐忠文償還林映平的款項的具體數目，由廠會計核算。徐忠文口頭同意林映平所提出的「分家」方案，由於手頭拮據，他帶着愁緒離開了青雲禪寺回家。
    「今夜有約，改日再請兩位飲宴！」林映平一邊給兩個「裁判」遞煙、點火，一邊說。
    「太客氣了！」兩位「裁判」在上次嚐到了甜頭，因為嘴饞才自告奮勇再當一次「裁判」，一聽林映平說「改日」，很是失望。兩個的內心都想揍林映平一頓，卻彼此心照不宣。兩人逃開柳雄才的視線，分別在林映平的背後作了一個打他一拳的動作，然後掃興地離去。
    林映平與雄才一起下山，同回柳家。他在經過關爺宮時在小食店買了一份以「肉捲」、蝦、豆芽為料的「炒粿條」(因「炒粿條」與「炒貴刁」諧音，馬來西亞人稱為「炒貴刁」；香港稱為「炒河」)。
    「生(親)姆，今夜，我姐和三個外甥去我內(家)吃飯，你免煮食了，我呷你(給你)買了炒粿條！」
    「免偌客氣哪！」柳陳氏幾十歲的人生，起碼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饑餓和半饑餓的變態中度過的，一聽這位林家的舅爺罕有的請客，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先是一怔，以為「日出西山」，是不是哪個「武則天」又要「做皇帝」了？然後，她在內心暗罵林映平：既然是請你姐呷三個外甥，作年(怎麼)不請我？好得(好在)還有「炒粿條」。
    舊時，潮汕的「社戲」上演前，都要先上演「扮仙戲」。「八仙戲」和「仙姬送子」、「大伯爺」戲是「扮仙戲」必不可少的。所謂「大伯爺」即狄仁傑。傳說，狄仁傑曾經反對武則天稱帝，拒絕當她的宰相，說除非「日出西山」。結果，真的「日出西山」。於是，狄仁傑認為武則天稱帝是「天意」，從此，他死心塌地地為武則天當宰相。「扮仙戲」的「大伯爺」戲演的就是「日出西山」這一幕。正因為如此，柳陳氏聽說林映平請客才會有「日出西山」的疑問。
    晚上八點，雄才與弟弟楚才、逸才在母親地帶領下與外婆、三舅一家四口到設在廠前街上、原國營服裝廠舊址的「河東菜館」吃飯。
    「映平叔，請點菜！」稱呼林映平為「叔」的是林映平的宗侄相鏞，此人面貌如「蘿蔔」，年紀比林麗娟遠大十幾歲。他一向擅於烹飪，改革開放後，他向原國營服裝廠承包了這一處舖面經營餐館。林映平到達「河東菜館」時，他正用蒜泥炒「應菜(即通心菜，港人稱為「通菜」)」。見有「稀客」來到，忙上前打招呼這位名義上的「宗叔」實際的「財主」和其同行者入座，，生怕招待不周，先遞煙，後點火，嘴笑鼻笑，點頭哈腰地為各人斟茶。
   「偌個(這裡)有甚麼拿手好菜？」林映平一邊問，一邊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吐着藍色的煙圈。
   「拿手好菜當然首選紙包蝦了！」「蘿蔔頭」林相鏞九十度鞠躬地站到林映平身邊，向「財主」介紹自己熟手的一種新菜式「紙包蝦」。
   「紙包蝦」是改革開放後潮州菜的廚師們推陳出新的新菜式，將米漿烘干變成厚度和樣子都如同潔白的宣紙的模樣的皮——「紙」，然後用它來包剝殼的蝦，再將其放火油鍋中煎炸片刻，這就製作完成了。客人用橘油來醮「紙包蝦」，既可同時吃出蝦香、橘香、飯香，諸香融合，相得益彰，又可以享受「紙包蝦」的「脆」。此道菜式以其色、香、味俱佳都打動了千千萬萬的食客的心。
   「缸中的石斑是不是養殖的？」
   「絕對不是養殖的！如假包換！」
   「一條清蒸石斑，要大一點的；兩盤蛋捲；三盤紙包蝦……」林映平又吐了幾個煙圈：「有沒有桂花陳酒？」
   「有！當然有！」林相鏞轉身對一個高個子的店員行了眼色，讓他趕快去「糖專」買桂花陳酒，他想，眼前的這位「財主」似乎不是我要大宰特宰的「貴客」。他飲桂花陳，我可以宰他多少？但是，俗話說，上門貨，無放過！管他是甲魚還是烏龜，不宰白不宰！他臉帶微笑，內心卻在暗罵「窮鬼」：「映平叔，不喜歡洋酒嗎？為何不試一試白蘭地？」
   「喝不慣洋酒，白蘭地太沉，我喝不慣，又貴。我還是喜歡桂花陳！很香，很醇！」
   「還要點甚麼？」
   「我暫時就點偌多。」林映平看了看林麗娟，又看了看雄才：「你們想要吃甚麼？」
   「夠了，夠了！」林麗娟母子回答。
   「那就暫時點偌多了！」
   「稍待，菜很快就來！」林相鏞正找機會脫身，見門外來了一對很有香港派頭夫婦正準備進舖：「有客到，不好意思，招待不周，見諒！」
   「姐，我準備重用雄才！」林映平又吐了幾圈煙圈，故放煙霧說他要重用雄才。
   「他還後生，以後還有大把機會，現在應該讓他鍛煉鍛煉，太嬌慣其實是害他！」
   「姐，不是我太嬌慣他，實在是他應得的！這次興隆印刷廠分家，他幫了很大的忙！」林映平早就料到他姐會這樣說。他想：我說重用，其實就是想套她這句話，假如她不說這一句，我也不會真的引狼入室哩！都說，初生之犢不畏虎。雄才是一匹野馬，假如給他機會讓他在生意馳騁，說不一定有朝一日，他會成為自己的生意場的一大勁敵。我怎能不提防他？更何況昔日我曾經被他奚落過？昔日，因為潦倒，我除了要看姐姐、姐夫的面色，難道將來我還要看雄才的面色？他微笑着拍了拍雄才的肩膀：「你三舅不是不給你機會啊！是你媽媽說要讓你鍛煉鍛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