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18)

    本能的反應使柳雄才連退幾步。
   「老同學，你這是……」曾慶昌似乎對雄才沒有甚麼惡意，他以溫文的語氣與雄才說話。倒是雄才的強烈反應使他感到雄才充滿敵意。
    曾慶昌是雄才讀高中時的班長。他的身份還包括組長、語文科代表、達濠中學學生會的副主席、班的團支書、三好學生。在那三年高中的時光裡，雄才祗當了一個組長，曾是柳的「上司」，柳是曾的「部下」。所以，雄才習慣以「班長」來稱呼慶昌。
   「老班長，人鬼殊途，今日登門有何貴幹？」在無法迴避的情況下，雄才壯起了膽子。他雖然是因為強姦「半老徐娘」而被處決，但是，我與他無仇，用不着害怕甚麼。雄才對曾慶昌的鬼魂的無端地畏懼漸漸地被一個個昔日與曾慶昌相處的活生生的片斷所替代。
     記得一九八三年九月初在他剛剛當了正組長時曾慶昌曾經幫過他。組長的工作包括收繳課雜費。雄才的數學天資奇高，可是，他第一次當正組長，對於繁瑣的收繳課雜費的理數實務並不熟悉。所以，在高中第一學期初，理數成了雄才的最頭痛的事情，而曾慶昌卻是理數的「老行家」了。在曾慶昌的熱心幫助下，雄才方能跨過了第一道理數的難關。這樣一個頭上佈滿光環、品學兼優、既懂知識又掌握實務、熱心助人的「三好學生」，怎麼會一眨眼間便變成了強姦犯呢？這是曾慶昌「東窗事發」以來一直存在於雄才腦裡的一大懸念。
    「連你都怕我？連你也以為我當真是強姦犯？」曾氏的鬼魂若有所思，露出一副對雄才失望的表情，不斷地搖頭：也難怪，誰叫自己是「強姦犯」呢？
    「老班長，雖然我也不相信你會幹那種事情。可是，事實是法庭宣判你強姦罪名成立，省高院批準市中院對你執行死刑的判決……」
      雄才的話被曾慶昌大聲的喝停了。
    「如果是法官貪贓枉法呢？」曾氏的鬼魂生氣了，歇斯底里地亂踢宴會的席和凳，從宴席上偷走了一包香煙，拆了封，從中取出一支，叼在嘴裡，又偷了客人的火機點燃了嘴上的香煙。
    「老班長，你敢說你今日此舉也是君子所為？」雄才心想：我所熟悉的那個老班長可不是這個樣子啊！難道他真的做了那種事情？看來，所謂「空穴來風」似乎是「未必無因」。
    「我無辜受冤而死，此來原想請你幫我洗冤，沒有想到我昔日的哥們也居然誤信我真是強姦犯，我怎能受得了這樣的刺激呢？」曾慶昌用一截白色煙灰下依然眨着紅色火光的煙頭烙在一個食客的手上。
    「哎呀！」古老四——古寶徐一邊縮手，一邊大喊。一看，左手的手錶位已經被烙得通紅，起了泡子，左顧右盼，祗見到桌上多了半截還在冒煙的煙頭，卻不見那個用煙頭烙自己手的人。先是臉上露出一副驚異的表情，然後，他的手上豎起了許多雞皮疙瘩來，他看着手，端起了洗匙水，將煙頭淋熄。
     「既然你有無辜受害之苦，就更不應該用煙頭烙無辜者的手！」雄才反詰曾慶昌。
     「無辜？我無辜枉喪生命，就是拜他們父子所賜！」曾慶昌的鬼魂咬牙切齒地怒視古輪好、古寶徐父子：「他父子兩人合夥強姦了那個五十多歲的寡婦，卻嫁禍於我！不然，我才不會枉喪生命！」
     「你是說真正的強姦犯是我三舅的丈人和細舅仔？請你說清楚事情來龍去脈！」因為古家是雄才三舅的外戚，而且是雄才的鄰居，雄才與古氏父子多有接觸，也知古老四滿身浪子惡習。他親耳聽古寶徐說過一個流氓的「點子」，古寶徐曾經向雄才「推銷」說：要看姝娘仔的裙底春，有一個「竅門」：當一陣吹動少女的裙子時，乘機往她的裙子上吐痰，這樣，就可以用抹痰為名掀起少女的裙子了……
       由於雄才曾經聽過古老四的流氓點子，又聽了曾氏的鬼魂的話，此刻，他已經認定古氏父子就是曾慶昌蒙冤的罪魁禍首了。
      『那天夜裡，我赴了一次宗親的婚宴，古氏父子也是那次婚宴的座上賓。散席之時，古氏父子一人持一支白蘭地，一邊「對瓶吹」，一邊走路離開新郎家……我不勝酒量，一邊嘔吐，一邊走路。走到「農會巷」的「輾米廠」門口，看見他們父子跟蹤一名年約五十多歲的婦人，在「農會」(赤港大隊)門外的一處暗僻之處，他兒子從後箍住那婦人的頸，那個老色鬼趕緊上前脫下了她的黑色外褲，用它蒙住了她的頭，用褲腳將褲綑在她頭上。然後，兒子將她推倒在地上，剝去她的內褲，先讓其父一飽獸慾，然後，兒子也……他們父子輪姦了她……』
     「你當時為何不挺身相救？」雄才生性厚直，他認為曾慶昌沒有上前阻止古氏父子的獸行，便是一丘之貉，所以，慶昌被古氏父子嫁禍是咎由自取。
     「當時，我醉了，不斷的嘔吐，自顧無暇，如何挺身救人？」曾氏鬼魂伸辯說。
     「後來呢？」雄才想：這倒也是，一個醉漢，走路尚且力不從心，何況是挺身救人？雄才的腦裡突然閃出了父親的影子來。他記起來了：在我讀小學時，有一次，在外太婆家中，我打碎了二妗(雄才的二舅過繼外祖，他二妗在他外太婆家中過日)的一個空酒瓶。結果，回家之後，他被父親狠狠地用竹篾鞭打了許久，原因是酒是父親的「生命」，所以，任何人碰他的任何酒具，就等於要了父親的命一樣。家裡的一切與酒有關的東西受損，肇事一定要受父親的「鞭刑」……有了這一段痛苦的經歷，雄才從此恨一切的酒鬼，恨他醉後鬧事。但是，此刻，聽了慶昌的話，雄才對慶昌很同情。
      「我醉倒在碾米廠的門口，醒來時，卻倒在農會門口。我是佩帶校章赴宴的，醒來時，我的校章被人擷下了。第二日一早，我剛剛起床，正準備上學，公安便上門將我帶回派出所……後來才知，校章是被那婦人擷下的。由於古氏父子在其蹂躪她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又蒙上雙眼，所以，事後，她一直不知道那天夜裡她是被古氏父子輪姦，以為是我連姦了他兩次。而她自己解下蒙頭的外褲時，第一眼便看見我倒熟睡在她身邊，所以，她認定我就是強姦她的罪犯，擷下我的校章前往派出所報案。」
      『你是說，古氏父子乘你醉倒之機將你抬到案發現場，讓受害人誤以為你是「那個」強姦犯，嫁禍於你？』雄才向來不吸煙，可是，此時，他居然從慶昌手裡搶走了那包「中華」香煙，取出一支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此時，他彷彿成了福爾摩斯，這一支煙，此時被叼在雄才的嘴裡，就好像是福爾摩斯口裡叼的煙斗一樣，雄才需要借助香煙來推理案情：『你怎麼不在法庭上伸辯？』
      「法官受賄，心存私偏，伸辯有何用？我矢口指證古氏父子。可是，這倒是為法官指了一條財路……」
      「胡說，自從胡耀邦承鄧小平之命撥亂反正以來，冤案在中國已經越來越少了……」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改革開放的年代就沒有冤、假、錯案？你知道嗎？貪污受賄已經像蛀蟲一樣蛀蝕着執政黨的肌體，一場反腐的運動正在醞釀之中……」
       「醞釀之中？」雄才的腦裡又出現了「黛玉葬花」夢的夢境，祗見天安門前大學生頭上圈了寫有「反腐」字樣的白布……隨即，雄才感到坐立不安，心跳加速，每跳一次，他就感到自己被人舂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