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19)

    在夢中，雄才陷入沉思之中，似乎忘記了他正在和曾慶昌說話。
    「雄才，你怎麼了？」慶昌忙伸手去搖雄才的身體，當他的手碰到雄才的身體時，他感到一種似乎觸電感覺，趕緊縮手——生前，他最害怕觸電。
    「沒甚麼。」當慶昌的手接觸到雄才的身體時，雄才感到有一股逼人的寒氣入侵了自己的身體：「班長，你此來的目的該不是單和我說這些吧？」
    「我想請你幫我報仇！」曾慶昌跪地哀求道，一字一淚，卻抑揚頓挫。聞者不能不為之動容，見者不能不為之傷心落淚。
    「請我幫你報仇？」雄才聽對方這樣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潮劇《金花女》中的「驛丞」來。金花在驛丞清道準備迎接「都察使大人」時哭求驛丞為之「伸冤」，驛丞隨即脫口而出地回答說「我這個小小驛丞，自己的腰都不會伸直，作年有便(怎麼能夠)呷你(給你)伸彎(伸冤)」。雄才心想，《金花女》中的驛丞職位雖然卑微，畢竟還是一個「官身」，可是，我如今連一個「小小驛丞」都不是！他反問慶昌：「我身無一官半職，如何為你報仇？」
     「怎麼不能？祗要你肯，這其實很簡單！」曾慶昌不再拭淚，語氣堅定地說。他從自己身上取出一個子彈穀，又從雄才頸上所掛的一顆用紅繩串起來的長約兩公分、大約一公分的橢圓形小蜜蜂琥珀。
     琥珀是一種由松樹分泌的黃色樹脂——松香包裹了小昆蟲而凝固成的結晶物，民間多用於辟邪，據說有助於美容及增強血液循環，是佛教七寶之一。由松香到形成琥珀，時間長達幾千萬年。因此，琥珀歷來是價格昂貴的飾物。
     「簡單？」雄才半信半疑地看着對方，想搶回那一顆琥珀。這顆琥珀，據說是他祖母柳陳氏在雄才出世時送給孫兒的禮物。至於他祖母如何得到這一顆琥珀，他己無從稽考。他祖母告訴他，說是陳家祖傳。
     「不用緊張，祗要你答應我幫助我報仇，明天我就將它還給你！」曾慶昌將他的子彈穀也串在那串琥珀的紅繩上。
     「不是我不肯幫忙，實在……」雄才心想，不如先聽聽如何幫法再決定幫不幫這個忙：「不如這樣，你先說說看，如果力所能及，我願意相幫。若力不從心……」
     「很簡單！明日中午開宴之前，會有一隻牛口叼着這顆子彈殼和這一顆琥珀出現在廠前口。那隻牛便是我靈魂的寓所，你祗要上前鞭他一鞭就行了。」曾慶昌一邊說，一邊轉身離去。
     「班長，班長！」在自己的喊叫聲中，雄才醒來了。他伸手去摸自己的頸，摸不到那條串琥珀的紅繩子。他想：難道那一顆琥珀真的被曾慶昌的鬼魂拿走了？這夢那麼如此真實？
     「快，食桌(潮州人稱飲宴為食桌)了！」古琴走到雄才面前提醒他就要開宴了。
     古琴這個人，絕對不是傳統的良家婦女。她潑辣，做事利索，林映平可以發跡，一半的功勞是她鎮住了全廠的工人。在金錢面前，她從來都是祗認錢不認人。為了賺錢，再卑鄙的手段，她也會使。可是，無論是廠裡還是在家裡，她都有溫情的一面。這一點是林映平所沒有的。林映平立志當老闆是為了「報仇」、「報復」。他覺得，別人過去比自己富足是上天不公，所以，他要用行賄天公……為了賺錢，他從來都是不擇手段。在心錢面前，他沒有親情、友情甚至夫妻情可言。而古琴卻不是這樣，她在多數時間和空間裡是一隻河東獅，但是，有時，她會偶然在別人不為意時在人前展現出她的「溫馴如綿羊」的一面。這是自三舅當了老闆之後，雄才第一次邂逅三妗的這一種充滿親情、頗有女人味、人悄味的溫情。這一刻，雄才已經忘記了古琴是一隻「河東獅」，竟然作了這樣不切實際的假計：假如她是自己的同齡人，那該多好？
     就在這時，一隻農家牛好像從天而降地來到慶隆印刷廠門口，牠口裡居然叼着雄才昨夜失落的那一顆小蜜蜂琥珀。而與此同時，古氏父子四人也為赴宴趕到廠門的田地上。見此情景，雄才不單記起了昨夜夢中曾慶昌鬼魂所託之事，也急於從牛口奪回自己的琥珀，又見地上有一條篾青(青竹皮)，便想起了自己因為打碎了二妗的空酒樽而被父親用篾青打的往事。篾青打人的滋味，他最清楚了。於是，他上前拾起那條篾青，狠狠地抽了那頭牛的屁股。牠於是橫衝直撞起來，將古「國丈」逼上了「絕路」。
     在慶隆印刷廠門外的田地和田地之間有一條深約一米半、寬約半米的排水溝。而古輪好先被那頭農家牛逼到了架在溝上的石板橋上，再被牠逼落那溝中，左腿與溝中一塊三四十公分的石頭發生強烈碰撞受傷了，右腳膝蓋因撞擊溝壁也受傷，他被立即交往位於巡司埠的達濠醫院。照了X光之後，醫生證實：古輪好的左腳小腿骨折，右腳膝蓋骨折，尾尖骨(已經退化的人類尾巴)受損……
        骨骼是製造血液的重要組織，骨骼受傷可以對受傷者構成生命之虞。但是，在通常的情況下，骨折並不會直接威脅到傷者的生命。而老年人的造血功能本來就差，若再因為骨折而影響人體的造血功能，受傷的老者的生命隨時會受到威脅。許多老年人因為骨折而引發一系列其他的病痛或者後遺症，比如骨癌等等。
     以「司馬懿」自居的古「國丈」發夢也沒有想到他的這一跌竟使他的生命由此走向終結。先是下半身癱瘓、屎尿失禁，而後是糖尿病、血癌、骨癌，各種病像一個個的惡魔一樣，紛至沓來，使他的生命在終結前停留於讓他生不如死的長期的精神折磨之中。幾年之後，他死於多種器官的癌症……
     在古「國丈」不能視事的幾年裡，古家四弟兄在慶隆印刷廠以得寸進尺的蠶食方式漸進式的奪權、上演了一出「外戚專權」和「政歸司馬氏」的雙重好戲。而雄才在慶隆印刷廠祗是一個無官無職、連「橡皮印章」都不是的打雜工人……
     由祭天的第二日開始，因為古輪好跌傷的緣故，雄才不但在廠裡面臨四面楚歌的困境，回到家中也被母親責罵。
     「媽你知道古氏父子是甚麼人嗎？」
     「他們是甚麼人都不緊要，但是，你做事不能如此顧後果！」手持篾青，林麗娟做了幾次打人的動作，可是，最終都打不下手。一則，雄才已經長大成人了，她怎麼可以還像打小孩一樣打他呢？二則，她也知道古氏父子早已是臭名昭著的街坊的公敵。她成天教訓雄才做人要公要正。就算兒子狠抽那耕牛是衝着古輪好，又如何呢？她想：我若真的打了敢於「為民除害」的兒子，那麼，這究竟是讓他「改邪歸正」還是「改正歸邪」？
     和母親吵過一架之後，雄才離開了白沙池的家，前往李秀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