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22)
當一人愛上另一異性，她或者他一定會用許多別人難以理解的言行來討好自己心儀的異性。雄才與李秀清剛剛踏上他們的情路，雖然借演出《張春郎削髮》之機在戲臺發過了山盟海誓，但是，在戲臺之下，他們尚未嚐試過手牽手走出散一次步。李秀清突然反目成仇，雄才心有不甘，他企圖盡最大的努力挽救這段戀情，使她回心轉意。故此，他的言行也是旁人所難以理解的。在旁人眼中，長痛不如短痛，若然遲早要分手，早分手總比遲分手好。他們的這一感情才剛剛開始，在這個時候分手，對雄才的感情傷害是最小的。然而，雄才為了讓秀清回心轉意，他的言行使旁人看了認為他太傻。
「你真的這樣絕情？」被秀清大力地刮了一巴掌，雄才感到很痛。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同齡的女孩子打，而且被她打得這樣痛。他本能地用手去摸自己被打的那一邊臉，沒有回敬對方一巴掌。他想：祗要可以讓她回心轉意，一個巴掌算得甚麼？
「你勿再癡哥(癡情)了，我們兩人的感情是很難長久的。既然如此，早分手總比遲分手好！」李秀清下意識地望了望自己頸的金鏈。那是吳禮謙希望博取她的歡心在相親時送給她的兩兩重的金項鏈，按一九八七年的市價計算，價值七八千元人民幣。別小看這七八千元的金項鏈，它足以讓李秀清芳心搖曳。她出生於鹽民家庭，家境貧寒。改革開放前，他家經常過着過了今日憂明日、連日賺日食都是奢望的苦日子。那時候，夜間是她父母最難挨的時間，日裡他們無暇想多太多。可是，到了夜裡，他們一躺到床上，便自然地擔心起「明天的早餐在哪裡」的問題來了。改革開放後，她父母已經不務監了，父兄都當了鍋、爐、刀、勺、鏟的「總指揮」，作了私人紅白喜事的臨時僱用的廚師，達濠人的婚喪越多，她父兄三人賺得收入便越多。倘遇達濠人的婚喪淡季，她父兄就祗能吃東北風了。因此，她家很現實，將錢看得比甚麼都重要，在她家裡，沒有人相信「情比金堅」的先賢訓誨。七八千元對於她家來說不是小數目，這可是比她父親一個在婚喪旺季當廚師的兩個月總收入還要多的「大數」。因此，當自己無須付出任何腦力或體力勞動便可以得到一條要用父親幾個月收入才能買到金項鏈時，她怎能不心動？
「我明白了，你提出分手是因為這條金項鏈。」雄才親見今天李秀清與自己說話時總是望着自己的胸前，他這才注意到她頸上掛了一條金燦燦的很粗、很長的項鏈，那項鏈的花紋可不是普通的鎖鏈紋，而是類似手錶帶的實心鏈，雖然沒有手錶帶那麼粗，但是，看樣子那金項鏈是來自香港，低格不低，即使不值一萬，也值七八千。他父親經常受託為別人從香港購買金項鏈，由於長期的浸淫，他已經是半個行家。所以，雄才一看秀清項上掛的金項鏈，便知道它的斤兩。他想：因為這一條金項鏈，她居然拋棄了自己，他驟然覺得她是潮劇《龍井渡頭》中的美娘，覺得自己是美娘的丈夫林肖，正被美娘逼寫「離書」，因此，很憎恨她的所為。
「算你聰明，果然心有靈犀一點通！」李秀清雖然聰明，但畢竟讀書不多。「心有靈犀一點通」是她從潮劇《莫愁女》中偷來的詞匯。她說：「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隱瞞了。我受夠了苦日子，不想再過窮日子……」
「所以，你寧願嫁一個金龜婿，讓他像養籠中之烏一樣的養着也不願自己展翼飛翔於長空！你太讓我失望了。」雄才熱淚盈眶，眼淚之所以沒有奪眶而出那是因為他竭力控制自己情緒，不讓它從眼眶溢出來。
「當初喜歡你，是因為你的才華。可是，我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需要吃飯、拉尿，不能嫁給藝術。欣賞藝術那是酒足飯飽之後的事情，我祗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對我而言，最關心的是自己的口子不是腦子。古今中外，有多少藝術家能發跡？沒有！相反，古今中外，有多少文學家顛沛流離？」李秀清也熱淚盈眶，她反問雄才：「我在父母家中已經受夠了苦日子，我不想將來嫁到夫家仍然過清貧潦倒的生活。不錯，負約背盟是我的錯，你可以恨我，但是，你不能怪我，我怪就怪你自己一事無成……」
「一事無成？我離開中學校園才幾個月的時間，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你要我事業有成？你以為創業是天降錢雨，讓你拿着大量的真金白銀去辦廠、做生意？」雄才終於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淚水終於像決堤的河水一樣從他的眼中衝出來。他想，如今她口中所說的句句皆是斷腸語，相強何益？天涯何處無芳草？事到如今，你就是洛陽宮裡的牡丹花，我也不稀罕。他一邊手抹淚水，一邊說：「既然話都說到如此難聽了，我也無意相強。」
柳李兩人自此分手。
柳雄才遭遇此番情變，已經沒有心機打理當日慶隆廠的任何事情，自行「回府」借讀書來治療情傷。可是，家裡的書太少了，都是些瓊瑤愛情小說。這是他初次領到工資後從街頭的書攤購來的新書。他隨手拿起一本，讀了幾頁，便讀不下去了。又拿起第二本，再讀，還是讀不下去。因為瓊瑤小說多是描寫三角戀、多角戀，而雄才新遭情變，他需要的是一個解開他失戀的心結的心理醫生，而瓊瑤雖然可以為她筆下男女主角彌補情天，即使她文筆再好，她的愛情小說又怎麼可以為雄才治療情傷？
打開收音機，汕頭電臺正在播出潮劇《鳳冠夢》。劇中的男主角上京應試之前，到岳家要求完婚，誰料岳家竟然因為他窮途潦倒而悔婚……
「姑娘啊，你才稱得狀元夫人，你才配得鳳冠與霞帔！」審理爭婚的刑部尚書嚴斥愧婚一方，判狀元和曾經與他同甘共苦的漁家女成親。
此時聽《鳳冠夢》，雄才也覺得很刺耳。在《鳳冠夢》中，男主人翁最終得以吐氣揚眉。可是，自己如何才能像《鳳冠夢》中的男主人翁那樣吐氣揚眉？
如果沒有預選考的「陰溝翻船」事件，雄才對考大學還有一點信心。可是，「陰溝翻船」之後，他已經沒有信心參加高考了。高考制度太僵化，絲毫沒有「通融」的餘地。唐太宗貞觀年間，李世民多次破格提拔人才；武則天稱帝後，她也喜歡破格用人……可是，如今的高考制度太缺乏靈活性，僵化的高考制度導致大學按圖索驥、中學按圖獻驥，製造了大量的「高分低能兒」，許多大學生在校時無法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雄才已經有過「陰溝翻船」的經歷，深受其害，深惡之。因此，他不願再次參加高考。
雄才關掉了收音機，凝思了良久。他想：既然無法「得中狀元」，我如何才能像《鳳冠夢》的男主人翁那樣吐氣揚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