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30)

     雄才即將導演《美人淚》並讓李秀清演馮香羅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陳少君的耳裡，陳懷疑兩人一直藕斷絲連，這使少君感到萬念俱灰。一方面，她既要隨時面臨林映平異性性騷擾，也可能隨時遭遇古琴的同性性騷擾；另一方面，雄才是惟一讓她對慶隆印刷廠還有一點眷戀的理由。可是如今，他也令她感到無限的失望。得悉柳李兩人即將「夫唱婦隨」的消息當天，她整天茶飯不思，腦裡不斷地思考自己的去留問題。想來想去，她覺得達濠這個地方對她來說似乎不是甚麼「福地」，猶其是表姨的家。假如自己留在達濠、留在慶隆印刷廠、留在表姨家中，似乎難免遭遇厄運。既然如此，與其繼續留在達濠，不如早日回河浦去。
    「夕陽下，晚風涼，漫步走在山坡上，你也靜靜地陪在我身旁，心底多舒暢，回想甜蜜的時光，我也不再黯然心傷……」表姨的鄰居正在播臺灣流行歌手龍飄飄的《晚風》。在「夕陽下，晚風涼」的黃昏裡，「黯然心傷」的傷心人聽到龍飄飄用其極具個人風格的清亮中帶一點堅毅的「龍腔」唱出這「不再黯然心傷」的歌，感到很刺耳。在這一刺耳的歌聲的刺激下，她在華燈初上之時，趁着停電之機，偷偷地踩着單車，不辭而別地離開了達濠取道磊口回河浦去。
      達濠與河浦相距十幾公里，由於道路崎嶇又是泥沙路面，一路上人煙稀少而還要經過一座主要供汽車行駛的幾公里長的磊口大橋。路面經常是沙塵滾滾，又無路燈照明。獨人在這樣的道路上踩單車，隨時可能遇上風沙、色狼、車禍。所以，一個女孩子在夜晚冒着風沙很踩單車由達濠回河浦是很危險的。可以想像，如果陳少君不是心灰意冷到了極點，她怎麼會冒這樣風險呢？
     雖然廣東的大多數地方都是長夏無冬。但是，每年由十一月開始便斷斷續續地有強冷空氣南下，往往在每次強冷空氣南下之後，汕頭的氣溫會一天下降十度甚至十幾度，和香港很相似，這往往讓汕頭人無所適從。
     當她去到珠浦路段時，一陣寒風席捲了大量的泥沙撲面而來，沙子砸在陳少君的臉上、吹進了她的眼裡，讓她感到臉痛、入眼的沙子刺激她眼睛令她流淚；沙塵吹進了她鼻子，讓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寒氣逼人讓她直打冷顫……太多的身體反應，使她無法控制住單車。整輛「國徽鳳」單車失控，由路邊闖入了路中間，就在這時，一輛「解放牌」大貨車發出刺眼地電燈光戛然而至於陳少君面前。雖然司機反應極快，但是，由於大貨車的速度太快，急剎車已經無法避免一場車禍的發生了。司機祗能眼睜睜地大貨車從那騎單車的少女身上輾過去……
     輾人之後，大貨車繼續往前衝行一百多米才停下了。司機的頭部因撞擊車前窗玻璃而受傷流血，他顧不得理會自己的頭傷，趕緊打開駕駛室的車門往回跑。當來見到那被輾的少女面前時，她已經奄奄一息了。司機馬上抱起她跑回自己的大貨車上，將她放在司機旁邊的座位上，用自己的身體支撐她的身體，將車開到達濠醫院，送她來到急診室……
     進入急診室前，陳少君用盡全身力氣，從衣袋中取出一張寫着「柳雄才」的紙條，交給貨車司機：「請…幫……我找他…他住在…白…白沙池…五幢…一…一零三…」
     陳少君剛剛說出了「白沙池五幢一零三」的地址，便昏了過去。醫生、護士趕緊將她交往急救，可是，已經回天乏力了。
     當柳雄才趕到醫院看陳少君時，陳已經早一步前往西天「拜佛」去了，手撫陳少君的屍體，雄才泣不成聲，眼淚就像斷線珠一樣，一顆接一顆地滔滔地掉落…
     見此情景，司機嚎啕大哭起來，將雙手握成拳頭不斷地打自己的兩邊太陽穴：「都怪我，如果我開得慢一點，就……」
     司機的話提醒了雄才，是這開快車的司機斷送了自己戀人的生命。他衝上前，左手抓住司機的上衣胸口，右手用力狂舂那司機好幾拳：「還我少君！還我少君！」
     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住院部的醫生、護士、病人家屬紛紛趕來看個究竟。眾人在弄清事情原委之後合力將司機架開，避免因為司機輾死陳少君這一無法改變的現實而衍生「二次禍害」……
    「元兇」被眾人架離了現場之後，雄才的情緒更加低落。昔日與少君在一起的每一個溫馨片斷就像放電影一樣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令他再也無暇理會「男兒有淚不輕彈」了，他緊緊地擁住少君的身體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的屍體，用手撥開飄落在她臉上的一小撮頭髮，為她抹去嘴唇上的血，深情地吻她的紅唇，淚如泉湧，撫屍痛哭，越哭越傷心……
     作為一個血氣方剛而充滿才氣的意氣風發的青年，他還未明白甚麼是「怨天尤人」，但是，此刻，他無法不怨天尤人：為何自己無辜成為中國不合理的高考制度的犧牲品？為何，自己的情路是這樣的崎嶇？為何自己所心儀的每個女孩都不能和自己長相廝守？我和少君的戀情是進展最快、立竿見影的一段至今最讓我刻骨銘心的感情，可是，為何這段感情就這樣戛然而止？都說「頭上三尺有神明」、「天有眼」。果然如此，「神明」是幹甚麼的？超速行車的司機，怎麼可以不死而無辜的路人怎麼偏偏因為他而枉喪生命？天的眼是幹甚麼的？難道「天眼」是專門用來看善良人兒遭遇不幸的命運、看善良的人兒妻離子散的嗎？
      第三天，正當所有人都認為雄才會因為陳少君之死而不再導演《美人淚》時，他回到了慶隆印刷廠着手籌演《美人淚》，而且依然像平時一樣談笑風生。他暗自告訴自己，導、演好《美人淚》才能告慰少君的亡靈，才能不負三舅所託。他哪裡知道少君之死，是林映平夫婦的私生活淫蕩間接造成的？
     「啊，是了，內侍，你到鑾輿中將石太后所賜御酒取來！並傳旨校尉，將適才遊醫拘捕前來！」痛失「嬌妻」的雄才，這時候正需要一次在公開場合的痛哭的機會。扮演「幼聰」用毒酒毒死「太后」正好給他這樣的一次機會。
     「遵旨！」
     「有請母后！」
     「來！」李秀清聽說陳少君身死，心中暗喜：這回，雄才在演幻聰時，也難免假戲真做了。他哭，我也哭，真的「夫唱婦隨」了！
     「萬歲，酒到！」古家兄弟已經像司馬師、司馬昭兄弟把攝曹魏朝政一樣地把持慶隆印刷廠的「朝政」。照理，他們是不願意再扮演「太監」的——他們「把持朝政」是「賺」大錢，怎麼會將扮演太監的那麼一丁點錢自在眼裡？可是，這現實中的「司馬師」兄弟卻樂意扮演「太監」。在戲中，「遵旨」去取酒的「內侍」和取來酒的「內侍」是同一個太監。可是，扮演「遵旨」取酒的太監的是古老三，扮演取來御酒的「太監」的卻是古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