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37)
「此是何故？」雄才發現觀眾又在薹下指着自己議論紛紛，他也不知何故。
原來，「司馬兄弟」暗中找人將雄才為了演《美人淚》而不為母親送行的事大肆宣揚，目的當然是抹黑雄才，將他描成了幼聰那樣狠心殺母的毫無親情的壞蛋，將雄才變成大家的公敵。中國人許多時候都是難以理喻的，他們就是喜歡將演員本人和他所扮演的劇中的角色混淆或者認為演員的戲之所以演得好是因為他的為人像戲中人物。多年來，演秦香蓮的演員總是被觀眾所同情而演陳世美的演員總是被觀眾唾棄。所以，「司馬兄弟」不失時機地在背脊上放一把火……
「說是此方並無方頭，冷熱補瀉集於一紙，不敢配藥誤人！」古老三演服侍馮香羅的一名老「太監」。他笑對雄才說：「你背後着火了。」
「呈上來！」幼聰接過藥方看了一會兒：「此方未見君臣配置，定是莫老丈誤請庸醫。來，傳莫老丈！」
雄才馬上明白過來：原來是「司馬兄弟」在自己背後放的「火」。他鄙視古老三：「你知道嗎？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們兄弟這樣的人！你們兩人憑甚麼以司馬師和司馬昭自居？司馬師兄弟大權獨攬或多或少是憑他們的本事，你們兄弟充其量是憑裙帶關係而得勢而已。外戚專權，有甚麼了不起？」
「遵旨！來，傳莫老丈見駕！」古老四這回扮演是一個年輕的「太監」，他狠踩雄才一腳：「你說甚麼？」
「遵旨！參見萬歲！」扮演莫老丈的是「司馬師」的丈人，蒙古身材，看上去既像是高力士又有被李隆基寵壞的楊國忠的專橫跋扈。他竟然對雄才說：「在戲中，幼聰應稱我為外公。你是不是也應該叫我一聲外公呢？」
「莫老丈，適才乃是何方郎中？豈是江湖遊醫？」雄才笑言：「是該叫你為公，不過是公公的公。」
「是遊醫，是遊醫！」「蒙古人」會意到雄才暗諷自己是「太監」，自討沒趣，不敢再惹雄才。
「似此庸醫，騙財害命，豈能容得，來人啊！將適才遊醫拿來治罪！」雄才白了那「蒙古人」一眼。
「遵旨！」古老三見丈人被雄才嘲笑，上前踩雄才一腳。
「且慢！且慢！稟萬歲，他不是騙人的遊醫，乃是太后娘娘的親戚！」眼見雄才準備「回禮」，「蒙古人」忙上前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女婿。
「是何親戚？」
「是…是表兄！」雄才「回禮」踩住了「蒙古人」，他幾乎叫起來。
「叫何名字？」
「姓李名善元！」
在戲中，幼聰是多麼憎恨李善元，因為他是暗與「母后」偷情的情賊；在戲外，雄才卻很欽佩李善元的用情專一。在現實中，用情專一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俗話說：肚飽思淫慾。改革開放後，人們的生活漸漸地改善，「淫」也漸漸成了許多人們生活的不可缺的一個部份。
「李善元？果有此人？莫非…明天麻，黑藕節…明天摸黑，偶作續斷。細心防風，當歸生地…當歸生地！哎咋！這…這哪裡是藥方，分明是一紙密約！(唱)這…這手執藥方，如坐針錐。母后私情，洩露無遺！寡廉鮮恥，沾辱宮闈！難怪寡人失生母；難怪父皇殺愛妃！馬妙良之言實非罔；石母后於理全無虧！一朝醜事傳宮外，我這皇上…我這皇上有何神威？我這皇上有何神威？想那日…想那日，石母后杖殺妙良暗示警，賜我鴆酒，是有所窺。留得親娘生命在，祗恐寡人生命危！這一生一死，一死一生，是生是死？是死是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眼前事，進退兩難怎施為？」
「萬歲孝心誠篤，以致神思激越，待奴才請出娘娘！」古老三又踩雄才一腳。
「且慢！孝心？孝心！啊，是了！為教母后全節義，寡人奉孝送親歸！內侍，到鑾輿之中將石太后所賜禦酒取來，並傳旨將適才遊醫拘捕前來！」雄才大舞廣袖，以龍袍為掩飾，再次「回禮」。
「遵旨！」古老三避開了雄才的腳。
「有請母后。」
「來。」李秀清苦等許久才等到了與雄才在戲臺上獨處的機會，喜上眉梢地走上戲臺。
「聞得母后福體違和，皇兒心甚不安。」雄才跪地迎接「母后」。他想：我錯了。為了折騰別人竟然也折騰了自己，這是何苦？
「難得我兒如此孝順！」李秀清借「太后」扶幼聰之機，親撫雄才：「咱們重新開始！好嗎？」
「兒子盡孝，乃先賢所訓！」雄才問李秀清：「甚麼重新開始？」
「萬歲，酒到！」古老三又給雄才一腳。
「(唱)一見鴆樽心慌張…心慌張，樽中有酒鴆親娘！嗨！寡人…寡人實難忍！祗是…祗是……兒不狠心定遭殃！」驟然間，雄才記掛起母親來了：載母親的車現在走到哪裡了？
「見嬌兒，不遠千里拜慈娘，有咎在胸，神色慌張，他有心奉孝難盡孝，思想起來也可憐，我明晚逃離宮外去，從此母子隔堪傷。請將好言相勸慰，親生骨肉再敘一場。」李秀清回答：「我是說，我想和你重修舊好。」
「(唱)斟下毒酒心忐忑。莫奈何舉杯進酒到母前。(念)母后，且喜骨肉團聚，容皇兒再敬母后此杯！」雄才一見李秀清那面如桃花的臉便有幾分憐香惜玉之心，竟然意馬心猿起來。但是，當他的身體一接觸到對方時，當日自己被她拋棄的憤恨隨即進駐他的心房……
「賤人，我一見到你就想起《龍井渡頭》中美娘逼林肖寫離書的情節來。覆水難收莫再言！」
「兒啊，人生何處情最親？東海難比母子情深。為娘如今苦嚐盡，更知我兒一片心。」李秀清無言以對，想哭卻未到「馮太后」哭的時候。
兩人在戲臺上的對峙暫時結束。
「母后！」
「兒為人君須永記，民脂民膏莫相侵…太平盛世須容弱，須諒天下父母心。」
「母后！皇兒謹記！」
「為娘不樂享富貴，願出宮守困度日辰，望你莫將娘思念，勤理朝政惜寸陰！但願蒼天相庇佑，風調雨順蔭萬民！」
「母后！此酒不…不…不宜多飲！」
「難得今夕聚會，為娘定飲此杯！」
「母后！哎咋！母后。」雄才哭了：戲中，馮香羅因為母子團聚而誤飲毒酒。而母親今夜赴港，不知母子幾時重逢，我卻為了演戲而沒有去車站為她送行。真是愧為人子！
「皇兒，皇兒，為何如此？」
「皇兒罪該萬死，母后！你就罵我打我吧！母后與李善元之事，兒已經盡知，是皇兒獻上毒酒！」
「原來如此！(唱)枉我十月苦懷胎，誰知產下惡狼豺！當初把你苦盼待，盼來你把我墓穴開！早知今日母子成仇敵，當初何不把你甩死在塵埃？噯，天啊你…你…你為何不開口？你為何口不開？為何香羅終致負屈死？為何香羅難得情和愛？」李秀清也哭了，哭的是她無法再與雄才重修舊好。
「母后賓天之後青山底下恨皇兒當以太后禮儀安葬，使母后得享冥福。」一說到冥福，雄才哭得更慘了。昔日與陳少君花前月下的一個個片斷像放電影一樣浮現在他的腦海。
柳李兩人都在戲臺上哭成淚人。
「冥福？冥福！巍巍豐碑，疊疊亭臺，陵園千頃，金棺玉蓋。一派哀榮生人看，死者有何知？死者有何知？後來人怎知道今日親子殺親母，青山底下恨…恨長埋，青山底下恨長埋？」
「母后，母后，母后，母后有何示訓？」
「香羅求你事一件，莫將善元來加害。若是我兒能依準，請他為娘送終來！」李秀清乘機倒到雄才的懷裡，希望盡最大的努力使雄才回心轉意：「我知道你哭的是陳少君。人死不能復生，你為何要自己作賤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