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43)

    雄才本來擅長寫信，但是，這回寫信卻不知道從何寫起。一則，陳少君新逝使他分寸大錯對許多事情興味索然；二則，「司馬兄弟」盜用慶隆廠公款，他責無旁貸……想來想去，直至深夜，他的信仍然祗有「雙親尊鑑」四字，他索性打開錄音機收聽汕頭電臺。
     汕頭電臺正在播出潮劇《歌女李師師》。這是一九八零年代初由汕頭市潮劇團(現已並入廣東潮劇院)創作的新戲，說的是北宋末年，宋徽宗趙佶迷戀酒色終致北宋滅亡、歌女李師師殉國的故事。李師師原名王杏兒，與燕小青自幼青梅竹馬，早有白首之約。因戰亂，「兄妹」失散。王杏兒喪父，為李姓鴇婆收養，從師詞人周邦彥學彈唱。學成後，改名為李師師，於李鴇婆之青樓賣藝；燕小青隻身飄流在外…宋徽宗偶幸李師師，為她的才藝、聲色所迷，自此迷戀李師師，但李師師不為所動……金滅北宋前夕，李師師在家設靈祭拜亡父，周拜彥奔走相告「金兵南下，王師處處敗北，燕京難保」為大宋將亡而長歎。而趙佶在宮中設宴歡慶黃花佳節，欲邀李師師入宮同樂。李師師為警醒趙佶，借病婉然拒絕，並為宋徽宗彈唱南唐李後主的《浪淘沙》詞：「往事祗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閒不捲，終日誰來？金劍已沉埋，壯氣蒿莢。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金滅宋，金主在宋宮設宴，召李師師入宮彈唱，她見宋皇父子跪在地下，而被趙佶寵信的內宮總管張鹿又媚敵求榮，用巧言令金主為宋皇父子設座、逼使金主殺死張鹿。金主見她仍不肯為其彈唱一曲，於是以宋皇父子生命要挾李師師。然而，李師師死志已決，寧死不從金主，以死殉國。
   「師師啊，(唱)往事反覆難遂人願，多少事累朕反側不安。有道是摯誠能穿石，怎奈你……你心比石還堅？椒房專寵你不羨，能忍冷眼矚他方。祗道…祗道孤芳堪賞，何期飛短流長…飛短流長……」扮演趙佶的是汕頭市潮劇團名演員張桂坤，聲音宏亮，戲功到家。演關公、佞臣、昏君都那樣維妙維肖，是「老生」角的多面手。
   「今日師師乃眾口之的，有何足怪？」由以演狄青而出名的「女小生」王瑞芬演李師師，《歌女李師師》一劇是她第一次改演「花旦」，她在該劇中巧妙地將「生」和「旦」融合在李師師身上，保留她自己的狄青腔，恰如其分地將李師師的剛柔並濟、志勝男兒演得出神入化。
   「朕愛你素梅雅潔，怎奈是…是紅杏出牆？人道你私藏要犯，欺君有罪，教朕為…為難！」
   「萬歲所說，豈是燕小青？」
   「正是此人！樓中居住數月，豈無非禮之嫌？」
   「小青忠義之士、師師兄長，樓中養傷，有何不可？」
   「算了，算了，算了！朕今日在御園設宴，意欲邀卿同樂。」
   「萬歲，你豈知這是甚麼時候？」
   「黃花佳節炎陽天。」
   「萬歲欲邀妾赴宴？」
   「笙歌簫鼓飛有仙。師師，你……」
   「小梅、小尋，擺琴上來！」
    聽着《歌女李師師》，雄才突生一個疑問：李師師既然「不羨」「椒房專寵」，她應是貞潔之身，怎麼會對宋徽宗自稱「妾」？既然是「妾」，那麼「夫君」何人？苦思良久，不得其解。帶着這樣的問題，雄才悄然入睡了。
   「連連風雨顛簸後」，柳雄才正「高臥青雲自在眠」。突然間，他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吵醒了。睜眼一看，窗外早已灑滿了晨光，但是，外面行人稀疏，似乎已經過了上班、上學的繁忙時間。他想：起碼是八九點了吧。
   「三妗。」雄才雖然極不願意在此時、此地見到他三妗，但是，她還是到來了，他祗好和她打招呼。
   「還在生你三舅的氣？」見雄才衣衫不整，古琴原該還出雄才的臥室，讓他更衣相見——畢竟雄才是她外甥啊。可是，她卻不退反進，上前企圖攬雄才。一想起雄才是現實版的「嫪毐」，她就將自己當成了「趙姬太后」，不再將自己當作雄才的舅母了也不將雄才當自己的外甥了。自從那次無意中窺見雄才身上的「秘密」之後，她就一直想入非非，一心憧憬着過趙姬太后那樣享受「巨陰」的日子了；一心想享受趙姬太后般的艷福了；一心祗惦記如何與「嫪毐」幹那顛鸞倒鳳的事兒了。
   「三妗，你想做甚麼？」雄才早有心理準備，為免瓜田李下之嫌，他祗有大聲地以這樣一句不含「救命」兩字的救命之聲來保護自己，他慌忙以白蚊帳掩飾自己衣衫不整的身體。
     這一叫，果然奏效，窗外突然聚集了許多鄰居，他們紛至沓來地在後巷圍觀。
   「看你，成甚麼樣子，快穿上衣服。」古琴為免尷尬，靈機一動，打開了雄才臥室中的「長衫櫥」(衣櫃)，取出一件外衣交給雄才。如此一來，窗外的「觀眾」看到的是她為無微不至關心晚輩而不懂得避瓜田李下之嫌甚至甘願被人誤當淫婦的可親形象，誰還會聯想到她是一個一心想將雄才變成「西門慶」的潘金蓮式的不折不扣的淫婦？她可真是一個擅長做戲的戲子，在眾目睽睽之下，霎時間，她便輕鬆地以一副和藹可親的長輩關心晚輩的慈祥目光替代了她剛才的那一副淫婦勾引姦夫的淫邪目光，微笑着對雄才說：「你三舅其實是口硬心軟的人。不是嗎？我這一次登門，就是你三舅的意思……」
    「甚麼意思？」雄才心想：你此番登門，無非因為你發了情而大動淫心但是，三舅無法使你得到滿足故而饑不擇食濫情於我而已……你外出勾漢難道也是我三舅授意的？
    「他是一番好意：你想在印刷界立足，就要自己弄出點名堂來，你還是踏踏實實地學一點印刷技術和實務吧！出納、會計的職務，你就別人去做吧……」
    「好意？這是削我的權！」雄才翹起了嘴「回禮」。
    「怎麼會？你多心了！」古琴成功地通過走位迴避了「觀眾」的目光，隔着雙方的衣服用雙乳去摩擦雄才的胸膛，以此穫得極短暫的「觸電式」的快感：「快過年了，你三舅讓你導演另一出戲，作為過年全廠聯歡的重頭戲。」
      對於一個有才華的人來說，祗要能為藝術而獻身，祗要可以得到別人對自己才華的承認，他可以「不計成本」的無私奉獻。金錢並不是他考慮的首要條件。
     雄才一聽自己又可以一展自己的才藝，自然笑逐顏開。他根本就沒有留意到他被他三妗揩了油的細節，他欣然答應了他三妗：「明天我就回廠！」
   「明天？不能今天嗎？」
   「今天起床太遲了，明天吧。我正可乘此機會考慮一下演甚麼劇目。」雄才心想：誰叫三舅貶謫我在先？我不還他一點顏色，他就不知道我的斤兩。都說「請佛容易送佛難」，今日，我倒要以自己的實際行動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甚麼叫做「送佛容易迎佛難」。不讓他知道「送佛容易請佛難」，難保日後他不會再次這樣「款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