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縫插針 機關算盡
2016/09/29 08:41:53 網誌分類: 生活
「監倉」之稱甚為貼切，因為同樣的樓債，已經囚禁了中國至少兩代人的人生。但囚徒也有人道和不人道之分，譬如德國的監倉，室內可容囚犯自己裝飾，監獄裏還設有各種興趣班，囚犯享有周末外出與家人會面等福利，從外表看，德國的監獄與香港一般住宅無異；但在南美洲的一些監倉裏，囚犯只能站着睡覺。
所謂人道，前提當然是把人當成人。六七十呎的房間，不能稱之為「住宅」，因為住宅需要有空間規劃，區隔出不同房間，是出於生活細節的要求，正如吃海鮮和牛排的刀叉，湯羹和甜品羹都有區別一樣。但是中國的城市住房，也跟中國人使用筷子的習慣一樣，一向空間不足，不允許追求細節。
地產商造出這樣的「蟻居」，首先要相信一個人有幾十呎的活動空間已經足夠，而深層則是對於凡事做絕，不留餘地的一種信仰。
中國文化在表面上宣揚甚麼「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理論，但在生活中實行的是截然相反的一套：見縫插針、機關算盡，有殺錯無放過，成為中國人的生存哲學之一，香港的發展恰恰是這種信仰的示範。
有這種信仰的支持，缺乏人道是很自然的結果。人道的精神首先是寬容，不要算得太盡。譬如屠宰牲口，雖然明知是畜養的結果是宰殺，但是要避免對動物施加額外的痛苦——譬如在狹小的籠子裏塞滿雞隻，直到每一隻雞都沾不到地面為止，這種方法，雖然可以省錢，或者增加運送效益，但是製造了大量不必要的痛苦，根據佛教的說法，即是無端造孽。
但是中國文化的價值觀並不鼓吹寬容，恰好相反，是認為「有風駛盡?」乃天經地義，因為中國社會的財富與權力掛鈎，而權力朝不保夕，財富也可以一夜蒸發，「因嫌紗帽小，致使所加扛」，這種威脅像一把劍時時懸在每一個掌握權力的人頭上，一旦得到機會，必須無所不用其極，但求鞏固自身利益。
百呎不到的「樓盤」，呎價卻超過兩萬，畸形的當然不止是發展商，香港的生存狀態本來就沒有顧及過人道或人性需求：建築密不透風，層層疊疊，經外國攝影師發揚光大，全世界都知道香港的市容有一種足以引發密集恐懼症的特色。人性需要的譬如寧靜、開闊、疏落，接近自然，一概缺乏，只有密集、擁擠、嘈雜、光害，全無私人空間，看不到風景，與自然徹底隔絕的反人性狀態。
此所以香港昔有籠屋，今有劏房，這類反人性，不人道的「住處」得到全社會的默認，一個人必須付錢去承受屈辱和虐待，卻不能露宿街頭，因為政府在天橋底和公園裏故意設置障礙，甚至天寒地凍的時候故意灑水清場，如此殘暴無情，真是從古到今，一脈相承。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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