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9)

     原來，柳成影家用來為海參保鮮的是一個三層隔熱的用鐵皮製成的土製「冰箱」。大鐵皮廂內藏有一個中鐵皮廂，中鐵板廂內又裝有小鐵皮廂。三個鐵皮廂之間以空氣隔熱，大廂與中廂用幾塊鐵片連接，中廂四周懸掛四條鐵鍊用以吊起小廂，小廂底部舖上了冰粒。這樣，即使鐵是熱的良導體，大鐵皮廂外面的熱氣經過三層空氣的阻隔很難傳入小鐵皮廂內，更何況小鐵皮廂內還有用於降溫的冰粒而大鐵皮廂是裝在木櫃之內？放在這樣的土製「冰箱」內食物變質的可能性遠比其被外人發現的機會還小。
      來圍觀的鄰居看到柳成影家的這一土製「冰箱」之後，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看得出，他們一家都是聰明絕頂的人。」
       「是啊，是啊！這樣的設計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
       「可惜，他們費盡心機不讓大家知道了他家的秘密，他家的秘密還是讓大家知道了！」
       「哎，這有甚麼大不了？小聰明人人都有，祗不過別人不像他們一樣狡詐、自私，不像他們一樣將小聰明來人耍弄、欺騙別人而已。先人將聰明用於造福人類，古代中國才能在科學技術上領先於各國。如果先人也像這一家人一樣自私，中國就不可能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了。」一個一直在人群中靜觀的中學教師這時才插話：「小聰明被用來坑人、蒙騙別人，這是多麼可悲的事，有甚麼值得稱讚！」
       「對，老師終歸是老師，看問題的角度就是和普通人不同！」
        就這樣，由於柳倪氏的挺身相助，饒氏就算有多詭偽、自私也不敢像往常一樣無所顧忌、為所欲為，饒氏就算有心恃強凌弱，也不能不有所收斂。在此後的將近一個月裡，陳氏婆媳的日子相對好過一些。但是，是狗，就改不了喜歡食屎的毛病，饒氏是屈服於倪氏的女強人作風，饒氏給家姑「送」海參並不是出於真心改過，她對那一碗海參一直耿耿於懷，她在暗暗地籌劃如何將那一碗海參「連本帶利」的賺回來。雖然她欺壓家姑的行為有所收斂，但是，她是在用蚤子裝死的方式等待一次實施報復的陳氏婆媳的機會。
        陳氏是一個沒有讀過書的良善、膽小怕事的軟弱的人，平時受慣了被饒氏欺壓，面對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她一時不知所措。這哪裡是一碗海參？這是一顆「定時炸彈」！她不知道「定時炸彈」何時會被饒氏引爆。這碗海參，陳氏如何吃得下？不吃吧，遲早都要將它倒掉，萬一倒掉的海參被饒氏發現，她能不翻雲覆雨一番嗎？想來想去，她左右為難。想了許久，她終於打定主意。既然不能不吃，那就給媳婦吃吧，媳婦正需要營養！
       林氏也認為這一碗海參是一顆「定時炸彈」，也知道這一碗海參不能不吃。既然如此，那就讓婆婆飽餐一頓：婆婆出身貧寒，她這一世人恐怕至今還不知道海參燉香菇是甚麼味道！
       婆媳一番相讓之後，陳氏被麗娟的孝心深深打動，祗好領了媳婦的這份情意。
       由於饒氏的惡行有所收斂，柳成影和柳成蔭兩個家庭的矛盾暫時被兩家人放到一邊，兩家爭端暫時平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和睦日子。而通與街六號的日子過得並不平靜。因為這回輪到柳茂進的妻子蔡氏發「虎威」了。
        蔡氏與楚華之母黃氏、家姑的外家都在珠園街道的珠浦鄉。蔡氏的脾性與家姑倪氏相近，都是讀書不多卻很聰明的女強人一類女性。但是，倪氏喜歡替別人抱不平而蔡氏則很自私，蔡氏的處世哲學是：人人為我，我不為人人。自己有困難，鄰居幫助自己是理所當然，但是鄰居有困難，蔡氏從來都不會主動相幫。這就使蔡氏和家姑關係長期處於緊張狀態，兩人就像是兩個火藥庫，祗要有一條導火線，隨時都會來一次轟轟烈烈的爆炸。與蔡氏、家姑不同，黃氏是一個傳統的溫存體貼的女性，寫得一手娟秀的鋼筆字，既不像家姑那樣好打不平、以一把扁擔擔起一頭家，也不像蔡氏那樣自私，不願意到處拋頭露臉，也沒有蔡氏那樣魔術般地養大小豬的本領。
       按照常理，黃氏隨時可能因為與倪氏、蔡氏因為意見不合而開戰。可是，雖然冷戰不時發生，卻從來都祗發生在倪氏與蔡氏之間，冷戰從來都與黃氏絕緣。黃氏對家姑百依百順，即使家姑的對黃氏偶然有一些不合理的要求，黃氏也不敢違逆家姑，對於這樣的好媳婦，倪氏怎麼忍心向其開火呢？那麼，蔡氏怎麼也不向黃氏開火呢？蔡氏深知家姑很疼惜黃氏，自己向黃氏開火祗能激化自己與家姑的矛盾，與其這樣，不如就集中火力對付家姑。這樣，總比被黃氏、倪氏夾攻為好。於是，蔡氏一直都抱一個宗旨：與黃氏和平共處，將自己的對黃氏的不滿轉嫁給家姑，將自己與黃氏的戰事轉移到與倪氏的戰場上。
       倪氏為陳氏出頭的事，蔡氏看在眼中，她認為倪氏對饒氏所說的「欺壓家姑」的話一半是在罵饒氏，一半是在罵自己。她知道家姑為陳氏出頭的事深得人心，也無意引火自焚，但是，她正準備重開一個戰場。
       倪氏為陳氏出頭的第二天，蔡氏發現自己養的三隻豬有兩隻便出了稀如水的糞便，以她的經驗，她知道兩隻病了，此時，她多麼想達濠有可以為她的豬治病的獸醫。可是，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即使是每天都要為生豬進行檢疫的屠宰場，也祗有兩個檢疫員，達濠哪裡有獸醫呢？正當她感到無助的時候，鄰居告訴她，徐家養的豬前幾天也病了，徐家的媳婦張氏熟悉屠宰場的一個姓鄭的檢疫員，於是請這位檢疫員為家中的豬隻診病，服藥之後，徐家的豬隻已經痊癒了。蔡氏聞言喜出望外，因為她與張氏很熟，便請張氏相幫請鄭檢疫員為自家的豬診病。
       「你家的豬的病似乎比徐家的嚴重！」戴口罩的鄭檢疫員對蔡氏說。
       「是甚麼病？」
       「我要撿走豬糞便去化驗才知道！」鄭檢疫員說：「放心，明天就會有結果！」
       送走鄭檢疫員之後，黃氏整天都神不守舍，心頭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忐忑不安中，蔡氏苦等了兩天，鄭檢疫員所說的「明天」的期限早已過了，但是，他遲遲沒有來到柳家告訴蔡氏化驗的結果。於是，蔡氏去向張氏打聽鄭檢疫員的消息。
        來到徐家，幸好張氏在家。
       「你知道鄭檢……」蔡氏一見到張氏，急得連人與人見面的起碼禮貌和寒喧都忘記了，來一個單刀直入。
       「小聲一點。」張氏環顧四周，見周圍沒有旁人，這才細聲對蔡氏說：「鄭檢疫員昨天被紅衛兵、造反派活活打死了，連他在屠宰場的化驗室也被他們燒毀了。」
        聽張氏這麼一說，蔡氏的第一反應是感到突然：鄭檢疫員為何會被紅衛兵、造反派打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