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182)
甄則強見李麗君無意讓步、決意要上京讀大學，他若再勉強讓對方放棄學業的話，這段感情難免以兩人分手為結局，更何況他自己也曾有過大學夢呢？於是，他沒有固執己見，他祗是向她解釋不希望她讀大學的原因。
『我不想你讀大學，其實並不是單為我自己。你不知道，自你從雄才那裡得到了《黛玉葬花》的彩蛋畫屏以來，我經常發一個相同的夢，夢見你像演戲一樣的扮成了林黛玉模樣，還學她肩挑花籃以哀怨的腔調唱「他年葬儂知是誰」。幾年來，我一直受這一惡夢困擾，擔心你會如林黛玉般早亡。我不能昇讀初三就因受此夢困擾而分神，無法專心讀書。幾年來，此夢的夢境越來越兇險，隨着夢境的不斷變遷，我心頭的疑問也越積越多。直到昨夜，這些懸念才漸漸地解開，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擔心你的安全……』一想到昨夜夢中的坦克向在天安門廣場集會的大量手無寸鐵的大學生開炮場面，甄則強的身體便出現了一系列因驚恐而出現的歇斯底里的反應，額上就冒冷汗，瞳孔放大，雙眼睛發直，目光呆滯，手腳顫抖，全身豎起了雞皮疙瘩。說到「安全」時，甄則強已經完全無法自制，說話也開始語無倫次了：『坦克，坦克…你被坦克開炮打中了…到處是血…天安門…死了許多人…你掙扎着從血泊中站起來，又唱起了「他年葬儂知是誰」……』
「有這種事？」從甄則強憶述夢境的異常身體語言看，李麗君相信甄則強的確是長期受到「黛玉葬花」夢的困擾。她緊緊地擁住甄則強，她寬慰對方說：「夢境而已，用得着緊張成這樣嗎？即使是在文革，也未聽說軍隊出動坦克打示威學生，何況現在已經改革開放了？你別小題大作啦！」
『可是，夢境實在太真切了。我哪能不擔心？瞧，錄取你的是北大歷史系和我的夢境相符。在我夢中，你對參預示威、集會的王紅等人說你是「北京大學歷史系一九八六級」的學生！』甄則強抖了抖被他抓在手中的北大歷史系錄取麗君為一九八六年新生的錄取通知書。
「巧合而已，用不着這樣緊張吧！」李麗君伸手收回了錄取通知書。
「我不緊張才怪，萬一你出事，我怎麼辦？」往日裡，甄則強一見到李麗君的「花容」便會如癡如醉，恨不得多看她的「月貌」一眼。可是，此時，緊擁佳人在懷，卻無心欣賞李麗君的清純婉麗，他盡量避免將雙眼聚焦於其芳容，以免徒增「紅顏薄命」之歎。他祗敢用手撩撥她那一頭柔順的頭髮；他祗敢用手輕撫她嫩滑的臉龐；他祗敢緊緊地擁抱住她，用身體去感受她的體溫，用貼近她胸前的耳朵去聽他的心音，用他敏感的嗅覺去聞一聞她的體香。他問她：「果真要上北京讀大學嗎？」
「不希望當將軍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李麗君反問甄則強：「不讀大學，我十載寒窗豈不是白費？十載寒窗圖個甚麼？」
「果真要去北京讀書也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要參加任何集會、示威、遊行……」
「這個很容易！我答應你，我去北京祗專心讀書，在大學這幾年裡，我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不參加集會、示威、遊行，如有反悔，不得好死……」李麗君居然當天發了毒誓。
甄則強一聽到她說到「不得」兩字，便急忙伸手想遮住李麗君的口，不讓她說到「死」字。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李麗君的毒誓就像一支利箭穿心而過，甄則強再次感到胸口有一陣劇痛。他從家中的箱囊裡取出了十塊用一百張十元面額的、印有天安門圖案的「大團結」鈔票綑成的「人民幣」磚，放在李麗君的手掌上：「這一萬元，你帶着以備不時之需。」
『不必，政府獎了我幾萬元，還有生民塑膠公司的老闆李生科也贊助兩萬元！暫時足夠我花費！』李麗君不肯接受，將那十塊「人民幣」磚放在桌上，回頭對甄則強說：『你既然想上西安「打天下」，無錢傍身，怎麼行呢？』
「傻瓜，既然拿得出來，錢肯定不是問題，我上西安的事，你就別操心了！」甄則強讓李麗君的雙手在胸前攤開變成一個半圓的兜，然後將錢擺到那兜中：「你再不收下，我可要生氣了！明日，我託人去買兩張飛北京的機票，我先送你上北京，待你在北京安頓下來之後，我再由北京飛西安！」
李麗君聞言熱淚盈眶，喜泣不成聲。心想：連我自己未想到的枝節，他都一早幫我想到並幫我安排妥當了。人家都說男人的共性就是粗心大意，沒有想到他卻對我如此體貼入微。我李麗君若能和他共諧秦晉，豈不是福份非淺？
想到這裡，李麗君再次緊緊地與甄則強擁抱在一起，兩人深情地相吻。
「嗯！」甄母偏偏此時進入「甄君侯」的睡房，剛好看見兩個扭成一團互相親吻的「鏡頭」，覺得很難為情，故意「咳嗽」了一聲，裝成入房催促兒子吃早餐的樣子。
兩人隨即像兩段被壓在一起的彈簧在失去外力作用時迅速彈開一樣的極速彈開去。李麗君紅着臉、帶着一臉害羞之情像老鼠逃貓一樣迅速逃離甄家。
「你還和她這樣親蜜？」李麗君前腳剛剛離開甄家，甄母便着急地問兒子。
「媽，你以為我和他談戀愛是談着玩的嗎？」甄則強不明白母親為何會這樣問：「你不是教我說作人要誠信本份嗎？我怎能見異思遷？」
「可是，人家現在大學生。你真以為你還可以和她好下去嗎？」甄母想提醒自己：不宜繼續和李麗君往來，以免將來被李麗君拋棄。
「媽，你該不是因為心疼那一萬元而對她有甚麼偏見吧？」則強誤解了母親的好意。
「你當你母是甚麼人？她讀大學若有經濟困難，你幫她我怎麼會反對呢？」甄母解釋說：「我擔心你若真的繼續和她往來，將來難免會被她拋棄！」
「這是甚麼歪理？」甄則強完全失去理性，聽不進其母的任何善意的提醒他的話。他反問母親：「我幫她，她都會拋棄我。那麼，我若不幫她，她不是更加應該拋棄我了嗎？」
甄母聽後愣了許久：「希望你是對的，將來不會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