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34)

     誰沒有惻隱之心？戲臺上，李秀清越哭越悲，柳雄才越哭越切。即使是明知自己在看戲，又有多少觀眾可以不為所之心動？
     雄才跪地演幼聰初見生母時跪問母安，與李秀清另有一番觀眾無法聽到的對話。李多番投石問路，希望通過認錯誘使柳舊情復熾；柳難忘昔日遭棄之痛，多番裝癡作呆。
    「你欲問這未竟心事？」幼聰問一句「母后有何未竟心事」，就像劃燃一根火柴一樣點燃了馮香羅復仇的怒火，「母后」一時氣結，不知從何說起。而李秀清在多番苦求與雄才重修舊好時遭到了雄才的冷落，她既氣又恨，不知說甚麼好。想了許久，她用「雙嬌公主」的唱詞問雄才：「難道你願一串念珠伴冷席，不求無價明珠慰寂寥？」
    「皇兒恭候訓諭！」幼聰見母后哭得更悲切，痛哭流涕，戰戰兢兢地俯首聽「訓諭」。而柳雄才此刻是「心如木石冰樣冷」，他咬牙以示意志堅定，以「張春郎」的唱詞回答說「明珠無價難鑑賞」，卻將「公主尊貴且自嬌」改為「你有何貴敢自嬌」？
    「兒啊，為何你滿月之時，生母便遭陷害？娘被害不死，為何隱名沒姓流落異鄉？」香羅含悲問親子；秀清忍淚向雄才苦乞情：「你我曾相好，何況如今少君已死……」
      這一句如火上澆油，將雄才心頭的怒火燃得更旺了，他用那瞪得特大的雙眼止住了秀清的話。耳聰目明的年輕觀眾終於發現了：扮演「幼聰」的男演員似乎與扮演「母后」的女演員有隙；老眼昏花的「老古董」卻覺得兩個演員在現實中是一對情侶。
    「我越看越覺得他們是天生的一對！」說話的「老古董」擷下了老花鏡，用衣袖抹乾鏡玻璃上的淚水。
    「七叔公，我聽說他們在演出《張春郎削髮》時真的是一對情人！」侍候「七叔公」的是一個徐娘半老但穿着入時燙齊耳短髮的女人，她目不轉睛地專注看雄才的演出，她不斷地在內心說：「假如自己年輕二三十歲那就好了……」
    「這？母后……」幼聰心中依然忐忑；雄才一聽秀君提起少君之死，怒視秀清叱一聲：「你沒有資格在我面前提她！」
    「現時呢？」「七叔公」為何這麼關切「幼聰」的情事呢？原來，他家有一名妙齡的聰明伶俐、能言善道的小孫女，他想給小孫女作媒。
    「已經分手多時了。聽說是她背棄盟約的！」「半老徐」看了看「七叔公」，心想：難道他想給誰作媒人？
    「皆因那蛇蠍心腸、欺君擅權、人面獸心、欺世盜名的石鳳嬌！」李秀清被雄才一嚇，反倒大膽起來：「你兇甚麼啊！我才不信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
    「啊！母后……」李秀清用她的話頂住了雄才的喉結，雄才一時氣結難伸。
    「這樣的太后，兒將如何處置？」李秀清以為自己懾住了雄才：「死者不能復生，問你怎補情天？」
    「哎咋！(唱)一句話，一句話問得我有口難言！母后她，怨恨如山積，今朝怒發似山崩。非是為兒不解娘心意，祗是這…這…欲廢石太后，難，難，難上難，欲廢石后難上難！(念白)母后！哎，母后阿慈娘，兒幼讀詩書，聽先生言講，為君之道，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不能以小利而忘大義。倘若皇兒做出這非份之舉，恐惹天下人恥笑，何況石家權勢顯赫，猶宜慎重！」雄才又是氣憤，又覺得李秀清情無歸處是她罪有應得。他怒斥李秀清「這都是拜你所賜」，悄悄地唱起了「張春郎」的唱詞來：「自迫夫郎當和尚，彌陀菩薩難道不笑此事太荒唐？」
    「體諒？體諒那石家勢顯赫，體諒那鳳嬌狠如狼，體諒那老王鑄大錯，體諒你新君為事難。有權有勢就該體諒，誰體諒我，無辜羔羊，偏遭狼噬，嫩嬌小草，屢經霜寒，一十六年，有苦難訴說，有淚暗彈，生不如死，死心不甘，含冤忍辱，仇大如山？母子雖是親骨肉，卻為何他與其父行止一般同？」李秀清正想反唇相譏說「這是你自作自受」，突然見戲臺前有一個半老但尚有幾分姿色的女人表情似乎有別於我的女性觀眾，手指「半老徐」對雄才說：「瞧我，真是看不通。臺下不正有一個二八佳人等着你？」
    「母后休得憂傷，為求兩全，皇兒卻倒旨一道，就在這洛陽建造慰慈宮一座，教母后終生安享！」雄才沿秀清所指方向望去，才看清楚所謂「二八佳人」竟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羞得無地自容。想了許久：「既是二八佳人，不如將她介紹你父親填房，反正你母親已經死了多年！」。
     這時「拜天公」的司儀走到後臺，向雄才打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快走下戲臺，似乎有事商量。
    「娘不求榮華富貴，不求當國母！你若是我兒，就該懂得娘的心！」這回輸到李秀清氣結了。
    「母后啊慈娘，請諒為兒年幼，初登大寶，來日方長，報仇之事還須日後慢慢計議！此地荒僻，請母后先暫移駕洛陽行宮。」雄才曾聽說「七叔公」有一個小孫女，年方十六(二八佳人)……他靈機一動，問秀清：「不同意？不如這樣吧，你嫁給那位七叔公。這樣，如果我可以娶到他孫女，你就是我瑪(奶奶)了！」
     雄才向來都是很重口德的人，罵人絕不會連累無辜。可是，如今被李秀清迫絕了，不得已而拖七叔公的小孫女下水。話剛剛說出口，他就感到後悔了：就算是開玩笑，我也不可以連累無辜啊！
    「冤仇不報，為娘寧願老死洛丘！」李秀清反應倒是很快：「好，那你現在先過來叫我一句「瑪(奶奶)」再說！」
    「母后……」雄才又是一怔，不知如何應對。而戲中的幼聰被母后難倒了，一時不知所措，想了許久才說：「來人！」
    「叩見萬歲！」
    「你等就在此服侍太后娘娘！」雄才終於明白了「拜天公」的司儀的手勢的意思：司儀讓他去為天公神位上香。怎麼三舅又是在該他上香的時候不見了呢？
    「遵旨！」扮演「莫老丈」的演員小聲告訴雄才：「你三舅不在場，司儀讓我通知知快點下臺去上香！」
    「莫老丈！多將好言勸慰太后，一待慰慈宮建成接你一同入宮！」雄才回答：「知道了，我很快就可以下去了。」
    「遵旨！」
    「馬常侍，朕離京之時，本想瞞太后。今日之事，倒孤家為難了！」
      扮演「馬常侍」的人換成了古老三，不再是古老四。他比弟弟高出一個人頭，「噸位」也比他弟弟大些。他一上場，觀眾便認出「馬常侍」被換了角，引起臺下一陣議論。
    「這……陛下回宮之後，祗須如此如此，便能兩全其美，定可化險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