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後(249)
有了剪髮師傅之後,悅來髪廊招了十二名外省的妙齡洗頭妹,不少在附近居住的人都感到奇怪:上下兩層總面積不過十幾平方米,每層頂多也祗可以擺兩張理髪椅,招這麼多的洗頭妹幹甚麼?難道是掛羊頭賣狗肉?
潮州有句俗語:新廁缸惹人放屎,意思是說人都喜新厭舊,連拉屎都要選新建的廁所。悅來髪廊正式開張之初,許多在附近居住的婦女都以新廁缸放屎的心態並帶着探秘的好奇心理前往剪髮。不久,她們紛紛發現:這個髪廊似乎不喜歡女顧客,而不少男顧客踏入髪廊之後一見女顧客留在髪廊裡便二話不說地轉身離開了。這使她們更有充份的理由相信她們自己的判斷:悅來髪廊的確掛羊頭賣狗肉。這年頭,達濠的有錢人漸漸多起來了,那些手裡抓着大把大把鈔票的男人都喜歡一味:嫖。由於手頭越來越寬鬆,他們都喜歡到髪廊去「吃野味」。因此,這些不受歡迎的女顧客最終根據各種蛛絲馬跡而判斷:悅來髪廊其實是一座供外省妹賣春、供先富起來的那些男人一肚淫慾的青樓,它的鴇娑便是古琴,鴇公便是林映平。
一九八八年二月十六日是農曆年除夕,慶隆印刷廠春節聯歡晚會於晚上八時開始。臺上,演員為大家獻上了潮語相聲、潮州音樂、歌舞等等的豐富多彩的節目;臺下,本廠的員工一邊啃爪子、吃潮州柑或品香茗,一邊欣賞臺上的演出。也有喜歡看雄才演出的潮劇的鄰近人家早早地趕到現場等待看他的演出,慶隆印刷廠在臺下的員工,多是好客之人,他們不時為在臺下等看雄才的戲的老伯老姆獻上香茗。
「免客氣。」一個留山羊鬍的阿伯見前來奉茶的那個剪齊耳短髪的外省姑娘長得美麗,忍不住多看幾眼,用生硬的潮州普通話說。邊說邊想,歲月不饒人,假如自己可以年輕二三十歲,我一定要和她……他拍了拍那外省妹的手背:「姑娘啊,今晚演不演戲?」
「演,不過,不是演整出戲。」那姑娘趕緊縮手,她在心中暗罵:無恥,都七老八十了,還見色起淫心,居然偷摸我的手。
「演甚麼戲?誰來演?」坐在山羊鬍旁邊的一位阿婆用力猛擰了他的屁股一下,笑問。
「是老闆的外甥演的《歌女李師師》的第六場。」
晚上九點半,李秀清走上佈置成白色靈堂的戲臺,扮成李師師,聲淚俱下地在臺上「哭父」:「黃花佳節倍傷神,含淚哭拜骨肉親。爹爹,不孝女杏兒飲泣吞聲,爹爹靈前訴衷情,憶早年此日爹遭害,遺下孤女苦零丁……」
戲臺上的靈堂佈置和過年的歡樂氣氛相去太遠,加上李秀清聲情並茂的表演大掃歡眾的興,臺下就此議論起來。
「這柳雄才怕是江郎才盡了吧,大過年的甚麼戲不能演,怎麽非演《歌女李師師》不可?就是演《歌女李師師》,也可以選別的場次,怎麼偏偏要演哭靈的戲來掃大家過年的興?」
「是啊,老(潮州的老年人慣用「老」來稱呼自己的配偶)啊,俺還是賺早返去(趁早回去)好。」剛才擰山羊鬍屁股的婆婆最怕看送棺材及看哭靈的戲,一聽到李師師哭父靈的唱詞,她就感到氣悶,身上起雞皮,手腳顫抖。彷彿李師師這不是在哭父靈而是在詛咒自己早點死,催促山羊鬍快回家。
「欲去,你自己去,我還要看戲。」山羊鬍白了妻子一眼,繼續看戲。
「明日就是正月初一了,正月正頭作年(怎麼)好看這戲?」
「作年(怎麼)孬看,你自己驚(怕)死,你就勿看;我不驚(怕)死,我就勿阻我看。」
「驚我不知,你叫我返去,你正好(才好)再去偷摸伊。」山羊姆手指那個剛剛被山羊鬍摸手的外省妹。
戲中,周邦彥奔走醉杏樓,為李師師報兇迅「金兵重陷燕京,長驅南下,王師處處敗北,汴京難保,汴京難保了啊」,李師師聞言痛哭「爹爹,你為何不生男兒漢,偏偏生我女兒身」,長歎不能上陣殺敵。而在戲外,山羊鬍這一對老夫妻在戲臺下,吵了起來。
終於,柳雄才身裝黃袍戲服上場了。他一上場,觀眾都將他當作是林映平了,隨即又引發臺下一陣議論。
「怎麼是老闆?」那被山羊鬍側摸一手的女孩便是蘇倩,他望着古琴說。
「我也覺得奇怪,他怎麼會自己上臺扮演那個趙……趙甚麼?」古琴懷疑戲臺上的宋徽宗是丈夫扮的:難道是為了在戲臺上偷摸李秀清?
「趙佶。」
「萬歲駕到,恕臣妾素服在身,不能接駕。」
「師師娘子,萬歲臨幸,你卻設靈弔祭,還不快快撤去?」
「家國不幸,設靈弔祭,乃是妾之本份。」
「萬歲,你看她……」
「快快下樓等候。」宋徽宗讓內宮總管張鹿退下,對李師師說:「聞卿玉體不適，未知可好些了?」
「臣妾之病,非藥石所能治癒。」
柳雄才戴慣了眼鏡,雖然沒有戴眼鏡上臺演出,卻習慣性地做了一個扶鏡框的動作。正是因為這一小動作，許多觀眾認出宋徽宗是柳雄才扮的,可是,古琴沒有留意到他的這一動作,因此,她仍然以為宋徽宗是林映平扮的,正在構思她的以牙還牙的性報復大計……
「哈哈,有道心病難得心藥治,果然不差。」
「這是何說? 」
「師師,往事反復難遂人願,多少事累朕反側不安,有道摯誠能穿石,怎奈是,你比石還堅。」雄才為了將趙佶沉迷李師師的情形演好,以一副古琴早已熟悉的林映平的色迷迷的樣子看李秀清,將宋徽宗演得活靈活現:「 椒房專寵你不羨,寧忍冷眼矚他方。祗道孤芳堪賞,何期飛短流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