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落中環」
「走吧!阿黃。要回軍營了!」,駐港解放軍阿佑道。
「嗯。知道了。想不到中環原來也會這麼美。在香港住了廿五年,到現在才發覺。待我把它拍下來再走吧!」,正在環球大廈外那行人天橋上,看國際金融中心等境物的阿黃道。
解放軍阿黃和阿佑俱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因太沉迷各類戰爭遊戲,嚴重荒廢了學業。兩年前兩人在找不到工作,並受家人社會諸多白眼的歧視下,毅然決定入伍當兵。經過多番努力和尋覓門路,終於給他們如願以償,且還派駐香港,免除了離鄉背井之苦。這回因放假到處溜達。
「但願,永遠如此便好………」,阿黃戀戀不捨地道。
他想美境永存,可惜,卻事與願違………
「兩星期之內要攻陷全島?不是吧?不錯我方是強,但你當人家全吃素是『騎馬的波蘭軍』(註1)嗎?」,阿黃聽過全體軍事會議,回宿舍時詑意地道。(註1:二戰時代納粹德國入侵波蘭,面對人家強大的機械化軍團,波蘭軍竟以『騎兵』對抗。實力懸殊之下,結果僅僅十數天時間就被德國征服之,成了二次大戰中第一個被納粹軍『技術性擊倒』的國家。)
「我不知道誰吃素。我只知道這次糟透了!若不能在兩星期內把事情辦好的話,那美軍的軍艦就會到,他們在沖繩的兵力也會完全準備好,其時美日兩國便會正式參戰,到其時,怕離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日子也不遠了。」,阿佑道。
「War Game是很好玩,但來真的………我們這時代,還承受得起戰爭,還承受得起世界大戰嗎?」,阿黃道。
「那不是我們強不強大和承受得起與否的問題。」,走在兩人身旁的前輩阿廣道。
「那只是打與不打的問題。」
「真要打,怕即使那些頭兒們知道戰後國家會散成碎塊也好,也還是要打。這是原則和面子問題。」,阿廣道。
「但真的………要打嗎?真的………沒轉彎餘地?」,阿黃道。
廣搖頭嘆氣:「和平契機雖曾出現過,可惜雙方最終也未能把握得到。且因又有別國從中阻隢,挑動紛爭,使得大家不但未能把分歧消融,還小事化大。現在連最後通碟也發了,這次怕是再沒圓轉餘地!和平機會,就這樣成了鏡中花水中月。再說即便我們自己人不自殘也好,對方將我們的島嶼霸了一個又一個,我方又不願意跟人家談判,國民又錯把我們當成神兵天將般,那仗還是會開打的。差在對手不同而已。」,廣心喟然道:「你們想國家真那麼富饒?你們認為我們真強得那麼緊要人家真那麼脆弱?說到底,大家也只是血肉之軀而已………」
「戰爭開打,那香港,那中環………」,阿黃不其然拿出放在錢包內那張中環相片,看了一眼,一股強烈無比的淒酸感覺略過心間。遂不願再看,也不願再想。
然而「悲慘」的戰爭,卻終於爆發。
兩星期之限,頭三天已知沒可能做到。
然後,別國以防衛,友好同盟等名義介入,以為可以從中得利,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需要「正義」作為行動藉口的,不止肯談道理人權的「正義之士」,還有窮兇極惡,十惡不赦的「恐佈份子」。
血幔牽起,殺戮開展;「人間悲劇」,正式上演!
於是圍攻人者,反陷無盡困境;欲收漁人之利的,也落過焦頭爛額,分崩離折;自相殘殺者,雖最終諒解和好,明白到彼此活生生的血,和互相尊重共生存在比什麼都可貴,然而,卻已形銷骨立,雖生之日,猶死之年。大家除了一副搖搖欲墜的殘軀和破損不堪的靈魂之外,已再沒剩下什麼──包括這時才視之如寶,凌駕在名位面子土地之上,那「生靈的血肉」在內。
失去了才珍惜,才懂自悔自責,你不嫌遲,天也嫌遲!
紐約小兵:
「這是紐約嗎?我們的自由神像呢?」
東京小兵:
「這是東京嗎?我們的東京鐵塔呢?」
北京小兵:
「這是北京嗎?我們的故宮呢?」
台北小兵:
「這是台北嗎?我們的中正紀念堂呢?」
中環小兵………
「這是中環嗎?我們的國際金融中心呢?」,木立在廢墟中,滿身污穢不堪且瘦骨嶙峋的阿黃道。
「為什麼本來的國際金融中心,會變成了區域醫院?為什麼本來繁盛的街道,會變成了頹垣敗瓦?為什麼本來活生生的人,會變了屍骸白骨?」,拿出那張早已因風霜變色的舊相片,阿黃無力地跪在地上,悲痛地道。
「為什麼要戰爭?為什麼要自相殘殺?為什麼血水屍水糞水比雨水更多?為什麼雞蛋比子彈更貴?為什麼人總是要到了絕境才懂得和平可貴?為什麼紛爭總是易起難息?為什麼我身邊的人全死了我卻不死………?」
向天大聲問了七個「為什麼」後,阿黃猛的噴了一大口血!手中相片無聲掉落間,他這小兵也在曾經美麗繁華的中環面前,油盡燈枯,頹然倒下。一隻被遺棄,剛巧路經此地的小約克夏梗犬把他身上僅有的財產--「那張相片」,咬起,蓋在其臉上。
流著最後一滴眼淚,阿黃盡最後一口氣,勉力指著自己心窩,對那小狗說出最後一句說話:「吃吧………」
小狗舔了他臉龐一下,又憐憫似的看了他一會,頭也不回地走遠。
二零零五年五月三十日凌晨四時廿六分
炎澄魂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