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軍．精英．師兄」（中）
「我完了………師妹………我完了………」
卸下頭罩護甲後的阿炎，勉力地往在場館外的洗手間走去。他雖然努力裝出一副冷靜而漠不在乎的姿態，可是其滿頭滿臉的冷汗與沉重得抬不起的頭卻出賣了他。而氣喘不止，腳步滿跚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洗手間無人，這使落敗後的炎覺得舒服一點。
雙手撐在洗手盤上，思緒混亂一片的他，仍是抬不起頭。彷彿很害怕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
閉上眼，想在黑暗中該較能平靜心神吧？誰料漆黑中卻不斷傳來「我敗了………我完了………我徹底失敗了………我再也無面目見師妹了………」的聲音，把炎嚇得一醒，頭不自禁向後一仰，這才終於抬起來了。
呆呆地對著鏡子，阿炎的腦子空白一片。不數秒，鏡中的自己倏地消失，炎吃了一驚，定睛一看，自己仍在，不過是剛才眼花看不清而已。
阿炎嘆了口氣，心道：「出去吧。」，搖頭推門而去。心神之深重茫然，已再不到他不承認了。
「進不進去好？」，阿炎突然間猶疑好不好再入場。猶疑的原因，是源自內心的「恐懼」──
堂堂一個經驗不少，又有強打之「名」的藍帶師兄，負於不熟習的傳統式空手道。也還罷了。可在硬式場上，卻竟也輸過這樣的一敗塗地，阿炎一時間實在感到無地自容。他害怕教練的慰問，害怕看見其餘同門努力拚鬥的英勇樣子，更害怕觀眾，和自己心儀的師妹的眼光。尤其怕他們眼內那份對勝利者和他這個失敗者那種讚羡，與憐憫，嘲笑的對比。
阿炎站在場外電梯大堂一角，不敢進去。可是不一會，心想：「不進去，我怎拿我的袋？我怎更衣離去？」，於是遂硬著頭皮入場。為免動作突兀引人注目，心急如焚的炎也只好將步伐放慢，一拿過裝衣服的袋子，即馬上離去。目光無膽和任何人相觸。
再一次回到洗手間，阿炎總算鬆一口氣。氣喘雖未息，可已慢和小得多，眼睛也沒那麼惘然。
飛快的換過便服，踏出西營盤社區綜合大樓外時，阿炎的心頭大石始暫落下，神志也回復過來。他足不停步的往前走，心想避開同門越遠越好。
然而，一階段的痛苦完結，卻只是另一階段沉痛的開始。
「完了………我完了………今次這一敗，我以後再無面目見師妹，也無顏面見教練和其他同門！還有知道我參加這個比賽的朋友，icq網友………」，輕鬆心情是十分短暫的，很快，炎便再陷身於消沉的牢籠中，不能自拔。
約下午二時回到家。在書桌前無言地垂首對窗楞坐，不時動動手腳幹些無意識的動作舒展僵硬的筋骨。就這樣活屍似的過了兩個多小時。
之後用熱水淋淋身，上床睡覺。一倒下，阿炎方知早已精疲力竭。睡夢中反覆重現自己以往被打敗，黯然離場的情景，彷似不斷強調炎一個事實：「你是失敗者！」
醒來時，已晚上七時許，一晃眼間已睡了三個多小時。可炎的身心卻仍是很倦。欲起身，辦不到，遂繼續沉睡。
又過了一小時，再醒。這次終於疲勞大減，精神得多。因家人去了旅行關係，阿炎要獨自吃飯，於是他便出門去，順道到處逛逛。
炎的胃雖痛，可卻吃不下東西。大睡過後，苦痛的感覺縱沒那麼激烈，但依舊深沉，重壓著炎的靈魂；灰心喪志的他，頭部也像負了數十磅鉛塊般提不起。被外人認為自己垂頭喪氣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他是孤單的，是個失敗者。
天上傳來雷聲，大風亦開始刮起。阿炎有預感將下雨，但並不在意。心想：「天再沉，比得上現在的我嗎？」
在灣仔走到銅鑼灣，再由銅鑼灣去到跑馬地。至跑馬地的入口時，下雨了。不是小雨，而是傾盆大雨。阿炎油然想起一句英文諺語：「It is not rain but pour．」（意為：這不是下雨，而是「傾盤大雨」。有禍不單行之意。），阿炎覺得跟自己現在的處境合襯已極。
大雨當然不會阻止他溜達的興致，然而雨水也不能緩解炎的悲愁，反之混身濕透的感覺，更令他覺得自己像落水狗，失敗者。
今午比賽時和對手相撞的部位現在發痛起來，連同胃痛一塊兒夾攻阿炎。有重鼻敏感的他還似受了風寒，連打噴嚏。炎乾澀的笑道：「有夠落泊的！」，有點想哭，但哭不出。炎是個習慣壓抑自己感覺，很難掉淚的人。只是卻又開始喘氣。
在走到跑馬地馬場時，見到正進行例行檢查的馬場內燈火通明，心想可能有馬跑吧？初沒怎麼留意，但在四週昏暗一片的跑馬地看見這麼一個光明世界，困身於重重黑暗中的炎心弦也還是立被震動了。射燈縱是死的，光芒卻刺進了炎的內心。只引得他不時向光處看。
行屍走肉的炎，終因腳太倦，被迫停下依著路旁的欄杆憩息，落寞地喘氣。
阿炎嘆了一聲，搖頭道：「我真無用………」
不一會，力氣稍復。掛眼鏡的他早因天雨關係把眼鏡除下扣在前胸T裇衣領，視野矇矓加上心神恍惚的他在一瞬間，要再行時，不意又被馬場強光引動，望了一眼。
場景不過是花槽，大樹，加圍牆和白光罷了。這一幕外人看來想會覺得平平無奇，但處於極度失意中的阿炎，卻突地愕然怔住了。
蓋他好像在樹梢間，看見──「太陽的曙光」。
只有太陽的亮光，才可把重重黑暗打破。樹椏把光亮耀目的「人造射燈」，「剪」成太陽的圓形了。
炎呆痴痴的凝望著那「曙光」，心弦顫動得像在奏交響樂。
雨水，把阿炎推向消沉更深處，但意外出現的「曙光」，卻重新燃亮他被黑暗吞噬了的靈魂之火。那種光，對這時候的阿炎就彷彿來自天國。
大雨，不久前還是助紂為虐的劊子手，此刻，卻成了天使，在「陽光」的啟導下，向不斷困著炎的黑暗猛攻。
慢慢地，因敗仗而自覺無地自容的阿炎，不知何時起，頭上鉛塊消失，抬了起來。視野越發迷矇，入口的雨水，亦由淡，變咸………
「我雖然輸了，但我並未失去一切………」
「我雖然倒下，但我未死………」
阿炎的心又在說話。但跟比賽時那些夢囈般刻意鼓勵不同，這兩句，完全是在無意識，心已真正復歸平靜的情況下衝出來的。
此際炎腦內倏地靈光一閃，有所領悟：「隱於潛意識下的自信，才是真正的自信；藏於『無』中的強，才是真正的堅強………我阿炎………難道還未真正倒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