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背後」（下）（五節）

浩梓第一天「開工」是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星期天上午。地點在赤柱聖士提反灣。

浩梓看著手上的黑色電子手帳，忐忑不安地道：「第一項任務，是要害面前這對夫婦的兩名小孩遇溺………」，跟著瞧看前方不遠一對年輕夫婦，其中男的正在側卧著大談電話，女方則平躺著睡覺曬太陽。又凝望向遠處他們兩名約四至五歲，正在嬉水的子女。心砰砰大跳。不禁閉上眼，盡力稍壓緊張感，然而一會仍無用。再看回那對狀態依舊的夫婦與孩子，心下意識道：「靈燕………」，頃刻主意立定。一咬下唇，呼了口氣，帶點無奈地道：「第一項而已！」

隨即踏著沉重的步伐走近兩名孩子，距在他們約兩個身位後停下。跟著單膝跪下，右手抓起一把沙子先放進外套兩邊袋子，又拿一堆在手，旋即閉眼凝神，拳緊握運勁，三四秒後雙目猛地一睜兩道精光射出，將已化成白光的沙子大力地擲往孩子身上，沙一沾兩人即消失。一臉歉疚痛苦的浩梓立時回身，快步走遠。不久沙灘上響亮浪聲驟起，之後馬上傳來市民驚呼：「有小孩遇溺呀！快點找救生員來幫手！」

浩梓心沉沉地道：「十時正。今天第一項工作，完成了………」

這天浩梓分別用同樣的「撒沙」手法，再令十五個人遭受諸如溺，跌、撞、燙等不同程度的損傷，範圍遍及男女老中青。共耗八小時。期間包括要等待時機下手，令目標損傷得「不離奇突兀」──這也是他之前的受訓內容之一。

因為他還是初習法術，雖用心苦練致能使用，可仍功力淺薄，除只能以「將力量附在外物再擲中對方」行法外，亦只可做令人「意外受傷」這類「簡單」而「低層次」的工作。更要一星期七天每天都需練功起碼四小時。每兩個月則要接受上司能力評核。評價正面者會獲得嘉獎兼加薪，工作難度，類型和層次也會有所增多提高。負面則會被勸勉，凍薪和維持工作等級。另外浩梓也要遵守「魔鬼組」「每項工作完成後不能再找受害人，不能再跟進，打聽該工作的『後續』事情」這規條。

浩梓縱明白提昇功力和取得優良評價，致令工作類型，層次增加──也就是說會令目標受「更大，更深遠的傷害」這道理，可是為了所愛的「靈燕」，即使成魔也好，他也想「奮鬥上進」，盡力提昇能力與級數。反正做的事再「壞」，亦只需持續三年罷了。三年過後，他就可以除去魔鬼的「外殼」，做回天使。是以依然十分努力工作和修煉。使得一年下來，五次評核皆屬優等。

唯這一年浩梓實在很難過。因為天性善良重情義，平素做善事還嫌不夠多，現在還要他做傷人害物的工作，實是非常違背良心。另外一般人過身後尚有其他逝者幽靈可伴，可他因為是「魔鬼」關係，不獨同在人間活動的「天使」會嫌棄避之，連其他亡靈都會避開。因之浩梓過得十分孤獨，即便內心怎痛苦也好，都只能獨自承受，壓抑，並常到天界在香港各地設立的電子小賣機買酒，藉酒醉麻醉自己。但為著工作練功，卻也不敢喝至大醉。變相又在壓制情感。

要毀約當回天使很容易。然而，為了所愛，他還是要繼續掛著魔鬼的外衣，行魔鬼之事。

一年後，深夜。

浩梓在屋外閉眼盤膝修煉完畢，見本來陰沉的夜空，竟變得天色清朗，圓圓的明月高掛，驚奇之餘，不禁凝望著月亮。一會後，愁緒又起，對月滄涼的道：「為了『你』，我願意當被嫌棄避忌的魔鬼，做令自己難受的事。但希望，兩年後我可以將真相告訴『你』。希望………『你』會明白我的心意。

力弱的我，能夠為『你』做的，想只有那些事而已。但願………做後可令『你』日子過得好些吧………」

想起生時，曾看過一篇由網上部落格作者「炎澄魂」所寫的一篇似詩又似詞的文章，下意識唸起來：

「夜深．還醒」

「夜深，還醒

低沉，莫名

寂寞，孤清

望天，無星

獨對，孤影

浮遊，仙境

魂魄，浮昇

驟醒，心驚

身仍，冷清

長嘆，一聲

心曲，誰聽？

心聲，誰應？

捫心，自明。」

浩梓初看此文時覺得寫得不大好，但現在，卻被「長嘆，一聲。心曲，誰聽？心聲，誰應？捫心，自明。」這四句深深觸動了內心，覺得很吻合自己心境。不由得也「長嘆一聲」，逕往下方獅子亭溜達散心去。

然而，才抵埗，卻發現有兩名一瘦一壯的「同類」在亭外左方面對下首休憩公園位置，傍欄聊天。先是一奇。走近點聽真些他倆的聲音，更是大楞，脫口道：「阿志，阿俊？」

兩男子聽到浩梓話聲後也是大詑，回身對他道：「浩梓？」

三名中學時代的好友，竟然驀地「聚首獅子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