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勉者」(上)
銅鑼灣花園花槽前。
「失業兩年了。老婆也跑掉。家人又常嘮叨不休。四十歲多人,既沒錢,沒學歷,頭腦又不靈活,市道再好又如何?好東西也沒有我們這種人的份兒………」,中年男子甲頹喪地道。
喝了口手上的廉價啤酒,一口之後,酒已沒有了。男子甲想再買,掏掏褲袋,卻發覺沒有錢。一氣之下,把空罐大力摔去老遠,忿恨地向天大叫一聲:「他*的!」,咆哮後一督眼見到前邊的圍欄,死志倏生,恨聲道:「幹他娘!乾脆爬過這些臭欄跳出去一了百了!總好過這樣喪家犬似的活著!」
正要有所動作之際,這時身後忽地有一把老者聲音傳來:「年輕人,別亂來!」
男子甲回頭一看,見發話的是一衣衫襤褸的白髮老者。
老者似被甲剛才的行為弄得很生氣,咳了數聲才「命令」道:「過來吧!跟你聊兩句!」。
甲雖怒焰未熄,但不好拒絕一個長者,遂和對方傾談起來。
良久,男子甲死志已消,對老者恭敬地道:「謝謝你!原來你也曾有過那麼風光的過去。相對於你,我現在的境況實在不值一哂。謝謝你!我已沒事了!」
老者微笑道:「就是嘛!我摔過那麼一大交也沒想過尋死,你這些小問題而已。命只有一條,可要好好珍惜!以後別再想自尋短見了。」
男子甲道:「知道了!我回去了!謝謝老伯!」
望著男子身影在眼前完全消失,老者的白髮,皺紋等忽地漸漸消失,一身襤褸衣服亦成了筆挺西裝,身體也彷彿變成了透明。赫然一副三十出頭的青年模樣。
凝望著欄外景色,男子感慨地道:「第八個了………大概那樣子才易令人信服我的『謊言』和沒戒懼心吧?由那時到現在已過了六年。『命只有一條,可要好好珍惜。』可嘆我要走了後才知。別再想自尋短見了,朋友。」
話後,男子閉目垂首間,已倏地消失。
二零零零年八月九日,星期三。凌晨二時。
「第八個………還會有更多嗎?」,「K先生」一身筆挺西裝,在維多利亞公園閒逛著。他昨晚又一次在銅鑼灣花園成功保住了一名求死者的命。
在被樹葉分割的天空中,K先生看見了圓月。
「今晚天很清。月也亮。好一個良晨美境。可惜………我卻早已死了………」,不禁搖頭嗟嘆,黯然神傷。
「有些『人』死後化作冤魂徘徊陽間不走,是因為不甘心枉死,想找人害洩憤。有的是因為死得太意外,死後接受不了這個現實,被下面『陰魂警務處』的官員拒絕『出境』,要其在人間各處散散心,清醒,並接受了已死的事實,才予放行投胎,被迫滯留陽間。有的則是塵緣未了,需遇到有緣人才可離開。可我呢………」
「『出境』資格早夠。我也不是接受不了已死這事實。也不是有未了緣或想害人。還未走,大概是因為那樣的死,遺憾太大。想藉著救人,彌補一下那種感覺吧?補夠,才走得了。」
K先生無可奈何地道:「也不知何時才夠呢………」
在維多利亞公園繞了數圈,又往外散步。至銅鑼灣花園外時,雖明知死後已不用遵守什麼交通規則,不過生時慣依規距辦事的K先生還是遵照交通燈號,轉了綠公仔才過馬路。反而有數名從公園出來的男女卻在未轉燈時已走了。
一進花園K先生即轉回老人裝扮。一督眼見到遊樂設施旁有一年老男子和一形容憔悴的少年在燈下談天。因聽出少年好像有難解的煩心事,遂藉著「老人」身份,倚老賣老大模大樣地坐在兩人左邊那張長椅上,聽他們在說什麼。
原來少年失戀了,想尋死。身畔的老人在安慰中。
不久,少年生氣回復,死意被老者打消了,雖不是K先生親自勸說,可是他也深感安樂。
少年走後,K先生豎起大拇指,裝著一派長者聲氣對那老人道:「好得很!有你的!」
簡單一句讚美說話,不意竟換來「老者」「嘿!」的一記大聲嘲笑,道:「省著點吧兄弟!不用裝老了。我早知你是誰!我的煙跌了在維園,待會兒見吧!」,聲音三十開外,完全不像剛才的老人語調。
K先生聽罷,不禁吃了一驚。「老者」譏笑著站起往維園方向走去,邊走邊對K先生道:「苯蛋!你以為銅鑼灣花園只你一個死人?」
K先生視野矇矓間,看見「老者」突然間由之前白襯衣啡無袖外衣黑西褲,變為一身牛仔衣飾。他高大壯實的背影在黃燈斜照下,倏地消失。
這些倏來忽去的舉動雖K先生常做,可是頭一回在人間看見人家如此,還是不禁駭得目瞪口呆,充份體會到生人見鬼時那種害怕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