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心曲」第七章--「『冷炎』撲火」(四)
燈光下,只見炎澄魂左臂上鈄鈄歪歪的,佈滿約廿來條短短的刀疤。各疤顏色很淺,顯是很久以前的事。
唐慧靈訝異地道:「炎你………劃手嗎?」
炎澄魂默然點頭,瞧著遠方,平靜地道:「嗯。這些疤就是我的感情事。但那也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喝了口熱飲,炎澄魂道:「我小時是個感情很敏銳而豐富的人,所以早在小二時,已經歷了第一段單戀。那時我戀上了一名學業成積與樣子俱不錯的插班生。但因為覺得自己不論『樣子』,『學業』、『性格』和『家底』等都不好,所以覺得很自卑,別說不敢向人表白,連話也沒勇氣多說,只每晚都坐在床上的窗檯邊凝望下面的街燈,邊想念人家,一想,就是數小時,到真的耐不住倦睏要睡了,便向天祝禱,願天保佑她『永遠幸福,一世無憂』,這才去睡。可睡夢中,卻還是見到她。
如此日子,一過,就是十一年。其間她早已成了我的心靈寄託,我也因為她,而克服了諸如『父母離異』,『中三成積差面臨被趕出校』、『中五畢業後需另覓學校』等人生變革。好像為了她而生般。越想她,愛念便越深。『她的人不在我身旁,卻在我心旁。』我對她的感情也早由初期的想與其在一起,變成只望知道她日子過得好便夠。畢竟,當時我覺得自己實在配不起她,不敢有『非份之想』。」
可是後來卻發生了一件很突然的事,卻將我過去對她的一切美好幻想,都打破了………」
言至此,炎澄魂臉雖沒什麼,可心一霎時卻不由自主的低沉下來。於是遂稍停片刻,喝了口華田。
正聚精會神地聽其敘述的唐慧靈忍不住著緊地道:「那是什麼事?」
炎澄魂吁了口氣,道:「中五畢業後,有舊同班同學在西環一間小西餐廳辦了一個小學同學會,我因知她也會去,故『盛裝』出席。抵餐廳時見到她正與其三名老友在一旁聊天。朝思慕想十一年的人終於都在我眼前出現了,當時我內心不敢奢求能和她聊天或什麼別的,只望能向她說:『你幾好嗎?』,然後那怕只是得到她一點頭,那已覺得心滿意足,再沒牽掛。
可是………辦不到。我才走向她們,距人家尚有兩桌之遙,口微張手微提正欲對她們打招呼之際,她卻邊繼續和其友人閒聊,邊伸出左手食指,將我指向對面空桌。
霎那間,一種無與倫比的嫌棄感洶湧襲上心頭,我先是一愕,跟著沒依她『指示』坐在對桌,而是茫然地逕直往洗手間,朝臉潑了數大把水,心不住疑惑的道:『我是不是戀錯了人?以往我對她那些美好印象是否全是錯的?』,思緒一片迷亂之下,遂馬上離開。
十一年的痴心愛慕與誠摯祝禱,換來的,只是這麼樣的『一指』。於是我的心碎了,碎得徹徹底底,毫無餘地。賴以生活的心靈寄託也在這一晚失去了。
「寄託一失,靈魂遂變得昏亂一片,過去受其壓抑的『孤寂』,『空虛』和『冰冷』等感覺於是便再度常纏心間,令我十分痛苦。為盡快找到新的心靈寄託以逃避傷痛,我自此也由從前那個『專情的痴心人』,變成一個很容易對人家有感覺的『濫情者』。但凡icq,各種上課地方,做義工的場所等,總之有機會與女孩接觸的地方,我幾乎也會對人動情。可是因為本身是『五無青年』即──『錢無』,『樣無』、『身型無』、『學歷無』、『追女孩技巧無』關係,所以雖曾追求過一些,可更常的是為女孩嫌棄。但縱然像我這般條件差的人,卻也曾離棄過一些女孩,全都是在icq識的。過程不外乎在icq和電話聊天時就打得火熱,可當一出來見面,卻發覺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於是便頭也不回地走遠,從此再沒聯絡。免得拖泥帶水,大家都痛苦。」
言至此,炎澄魂不禁深沉地低嘆一聲,道:「我投放的感情被人家嫌棄,可我也有離棄過人家的深情。但兩者相較,我寧願選前者。蓋後者即等同要我在『深切感受到被離棄之苦』的狀態下,去『離棄人家』,那種痛感於我的心靈是加倍的!可謂極度難受!」
「從前我看不開,很多時一遇到難耐的感情煩惱時,就會喝酒,然後劃手自殘。在街喝就爆樽用玻璃碎劃手,在家則以美工刀或小刀等。因我這人有點狂氣,故一劃,起碼六七條傷痕。
自殘的原因,主要是想『以身痛頂心痛』。可是後來醒悟後才發現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方法。蓋就如我剛才對你所說:『自殘不但不能令內心的痛楚消失,反更令那種痛在身上成了一個永遠不褪的烙印,日後一看見便會想起當時那份痛感,永難洗脫!本來憑時間可沖淡的痛,卻因自殘身體,而永印心間』。
這些疤痕,由此亦成為了我炎澄魂『愛情的象徵』。只不過象徵的卻是『失敗』和『痛苦』,而不是『成功』與『快樂』。」,雖面上毫無傷感,可言畢,立時沉默下來。
唐慧靈聽罷炎澄魂的述說,心登時既共鳴又憐憫,道:「原來………阿炎你有這麼樣的過去。沉痛程度比我的竟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你………有沒有拍拖?」
炎澄魂頓了一頓,才臉泛唏噓之色,道:「有。數年之前拍過兩次。女孩的名字分別叫阿蕙和阿嵐。但因為過程太複雜和曲折,現在也有點晚了,所以………那些事我還是不說了。抱歉!」
唐慧靈柔聲道:「不要緊。」,見啤酒還有一罐,忽地很想請炎澄魂喝酒,遂道:「炎,天氣冷,剩下那罐啤酒我一個人喝不了,你………可否陪我喝一點?我見你還有一個熱飲杯,可將酒分給你。一點而已,不會佔你明晚喝酒的胃口和令你失態的。好嗎?」
唐慧靈如此開口,炎澄魂實在拒絕不了,只得點頭道:「Ok。不過那第二個熱飲杯我其實另有用途的。」,說畢從自備的保溫瓶中倒了些熱水進那熱杯中,並把杯遞給唐慧靈,道:「喝一點吧。這麼樣的天氣在室外喝啤酒對氣管和肺可不好,也很易受冷。喝一點熱水會好些。」,跟著也傾熱水進喝阿華田那熱杯中喝之,順道洗洗它,對唐慧靈道:「我用此杯喝酒便成。」
唐慧靈接過,驚奇的道:「謝謝!阿炎,雖然我有時見你說話態度和樣子蠻冷漠的,也不怎麼笑,可是你的人卻著實很細心呢!」
炎澄魂立時又臉現不自然之色,尷尬的笑道:「其實我的表情和笑容也有不少,不過。可能因為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獨自一人,為免當眾表靈情感被人以為神經病,所以即使遇到動心的事,也習慣把表情盡量壓低。想很多時我自己以為『很大』的神態,外人看來不大明顯。
至於細心嘛………過得去吧。我是個酒鬼嘛,常遇到那種情況才提醒你一聲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唐慧靈見炎澄魂一被讚即顯出迴避和不好意思的情狀,覺得很有趣,把酒倒入其杯,道:「炎,你剛才說『寄託一失,過去受其壓抑的『孤寂』,『空虛』和『冰冷』等感覺於是便再度常纏心間,令你十分痛苦。』,那你現在仍孤身一人,豈不是常處在這種痛苦狀態中?」
炎澄魂淡泊一笑,道:「數年前被兩名女友拋棄時的確如此。現在嘛,在感情路上經歷了那麼多消磨之後,坦白說我對所謂『孤寂』,『空虛』和『冰冷』等這些感覺都化了,麻木得很。從前確曾害怕和想逃避這些感覺和想找人伴以抵消之,可是後來卻發覺那些感覺若要來襲,是怕和避不了的,即使找到人陪也沒用。越怕,越想逃,它們就越迫得緊。唯有死捱,捱得住,人的水平就會昇華變得比從前冷酷強壯;捱不住的,就為其所控,或瘋或不死不活。
我曾經為它們迫瘋,變得如前所說十分濫情,可是後來在受過更多情感挫敗之後,終於醒悟,發覺我的人生可不能這樣,自己的生活底子實在不好,與其成天花時間精力去應付前述那些勞子感覺和追女孩子,倒不如將視線轉移去努力為自己未來生活努力好過。否則若到了三四十歲還連基本獨立生活能力也沒有,那時候一切可真完了。」
「有此念頭之後,我便去報讀不同類型的課程,想將自己弄『忙』些,忙得連想那些事痛悶感覺的時間和空間也沒有,『以忙頂痛』。
結果,湊效。生活的忙碌加上年紀和識見漸長,世情見多嘗多了,使得我對情愛和很多事物都化和麻了。然後我發現,所謂『寂寞』,『孤獨』,『淒涼』等感覺其實很多時都是自招的,你若不在意不去想它們,它們的殺傷力就會大減,縱然尚有苦楚存留,可卻已不能再為害己身了。於此,只管忙自己的正經事就夠,連捱也不用捱。」
唐慧靈聽得太為有味,笑道:「炎你這番話也蠻有哲理啊!像個哲學家似的!」
炎澄魂自嘲笑了一聲,道:「是『折墮家』才對。不然不折墮過可說不出這種話呢!但幸好這已是從前的事,現在我的命已不算『折墮』了。不過大概『哲學家』跟『折墮家』也有點像吧。蓋有時人不『折墮』就想不出那麼多『哲學』。」
唐慧靈大樂,罐與炎澄魂酒杯碰了一下。
又喝了數口酒,炎澄魂看一看錶,見差不多十一時,對唐慧靈道:「晚了,我送你回家吧,好嗎?」
唐慧靈也有點睏了,道:「好的。謝謝你!」,兩人隨即乘小巴離去。
不一會,抵唐慧靈居住的堅尼地城海怡花園。臨入大廈前,唐慧靈誠心地對炎澄魂道:「謝謝你!阿炎。你真的很幫我,謝謝!」
炎澄魂一聽,楞了一下,心旋即大燙,感動不已,但馬上又壓了下來,神色平和地微笑道:「不客氣,小意思罷了!」
別過唐慧靈後,炎澄魂沿堅尼地城海傍溜達著返家,夜涼如水,街上人車寥落。炎澄魂想起自己那曾經魂牽夢縈的小學同學與刑志堂的唐慧靈之比,不禁感嘆不已。迎著不住吹拂的冷風,炎澄魂仰天道:「Venus是好女孩來的,希望堂你和她能有情人終成眷屬。請保佑我幫得了他倆吧!老頂!」
「蕙,嵐,抱歉一起時常因嗜酒,情緒化和粗心大意令你們難過。祝你們身體健康,永遠愉快,幸福………!自與你倆分別後,我炎澄魂已對『自己的愛情』厭棄,拋掉了。我此生,也會孤獨渡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