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事江湖了，還余光中一個說法！
還余光中一個說法甚麼的，本來夏仁諺沒那個資格，余老也不需要。
只是，余老不久前仙遊，老人家不在，彼岸的魂魄管不了此岸的是非，此岸之人蠢蠢欲動，對余老之人品名譽上下其手，夏仁諺作為此岸之人，才斗膽提個說法。
大約一周前，厦大微信師門群組傳來余老去世消息，內地師友同窗皆感悕虛。師姐遠在日本，動筆給余老祭上悼文一篇，只因師姐在一次文學研討會中，因為一個提問惹動了余老的氣，結果余老演說了40分鐘，說明了老人如何寫詩。師姐問：「都說詩歌屬於年青人，你現在怎樣創作詩歌？」師姐又說，在余老的演說中，她感受到「每一字都充滿了不服和生氣」。自然，40分鐘演說不是白說，從理論和實踐解釋創作，應該已經解答師姐的疑問有餘。
就這段逸事，夏仁諺本來也想給篇文章，講講兩岸文壇長幼對詩歌的真熱情，是香港沒有的。也許，聽到「不服和生氣」五字，很多人會將之視為余老人品不好的又一新證據。余老仙逝不出一周，網絡和各大媒體輿論上湧現了一陣倒余風潮，連台灣小朋友也大膽在臉書發文指「余光中沒有資格被稱為文人」。
夏仁諺想提出重要的一點：所謂江湖事，江湖了，批評一個走江湖的人，你自己必須也是江湖人物。批評一個文壇人物，管他是魔是道，你也得先是個文壇中人，對文字略有造詣和建樹。人所共知，余老是李敖在文壇上的死對頭，幾乎天天發文罵余光中。如果余老不算「文人」，難道李敖這許多年只是對一個「文壇外人」動了真格？
雖然師姐是幼，余老是老，輩份不同，但大家都以情鑄詩，是同道中人。既是同道，他們看待詩文，就不如外人一般見識。「不服和生氣」，正是對詩歌認真，在詩中注入了激情和生命的表現，因此不是貶語，而是敬語。
余老和李敖之間的瓜葛，早就是文壇津津樂道的逸事，甚至出了個有名的段子。據說，有人問余老：「李敖天天罵你，為甚麼你一直不回應？」余老回答：「我不回答，表示我的人生可以沒有他；他不停止，表示他的人生不能沒有我。」這個逸事，正讓我們看見，文人往來，就是一生的糾纏不清──你不讓我，我也不服你。就是有這樣的筆戰，文壇才會有趣和熱鬧起來。
做為寫手，夏仁諺常跟人說：「文章不患有人怒轟，只患無人理睬。」余光中很幸福，因為有李敖和很多人天天注視着他，這就是他文壇地位的明證。倒是夏仁諺文章寫上了十幾年，罵我者廖廖可數，這表示我不過為泛泛之輩，不值一提。
翻查余老往事，夏仁諺注意到外間對余老最大的批評，莫過於上世紀60-70年代台灣發生的鄉土文學論戰（可憐香港連一場像樣的文壇論戰都沒有過）。在論戰中，余老於1977年在香港隔岸發功，寫了一篇令鄉土派甚為「頭痕」的文章《狼來了》。當時台灣為黨國統治，文章把台灣鄉土文學暗諷為工農兵文藝，令鄉土派人人自危，擔心給國黨抓捕。因為這個往事，余老被評為人品不佳。
夏仁諺不明白，為甚麼文人必須人品清高？武俠江湖雖然高舉俠道，但江湖中人對武功造詣高深的前輩，不管是魔道還是正道，都一樣祟敬，因為彼此都在武功鑽研路上把一生都付上了，並取得令旁人羨慕的成就。
如果只有人品清高才能當個合格的文人，文藝就很沒趣，或者說，這反過來把文藝低貶和侮辱得一文不值！因為，甚麼是清高，甚麼是低賤，如此種種的道德判斷，本來就誕生於歷史中文人之間激烈的文論之中。
就余老《狼來了》一文，社友把余老比之為「殺人上士」。這話沒說錯。據說，政論家徐復觀曾經如此評論《狼來了》：「余光中的這頂帽子恐怕不是普通的帽子，而是血滴子，帽子一旦拋出，會使人頭落地。」
也許，我們一直太過天真，把文學想像為單純的過家家孩子遊戲。和平的日子，使我們以為文學只是用以陶冶性情的消閒娛樂。如果文學是這麼簡單的東西，歷史上就不會有文字獄。
文字可以成為戰爭道具，因此它可以出政權。春秋戰國出諸子百家，荷馬史詩歌頌戰爭，文學從來都在亂世中到達頂峰。
余老《狼來了》一文充滿殺氣，這有公論。但夏仁諺反問一句，接招的人難道都是馴良的鴿子，任由余老宰割？我不相信當年台灣鄉土文學家們都坐以待斃，他們都是有功力有地盤的文壇好漢。難道他們就不會還招自保，而他們回招的時候就沒有殺氣？
只看今日余老仙逝，連個像樣幫他護棺的帖子都看不到，就知二事。一者余老當年似乎真的得罪了不少人。二者余老得罪的人也不是善男信女，待余老仙遊了，一篇又一篇批評余老人格的帖子如雨後春筍般鑽出來，連人家死後的名聲也不放過。
夏仁諺很簡單，只是感謝着余老寫過一篇關於「歐化漢語流弊」的文章，好讓我上課同學生講漢語本色時有典可引而已。
對於高手之間過招，誰是誰非，夏仁諺並不關心，也不敢胡亂插嘴，卻會看得心花怒放，連連稱妙，並從中偷師，學些妙技傍身而已。
記得金庸小說《神鵰俠侶》如此終結──楊過、郭靖等人上到華山，看到些小輩也嚷着要華山論劍，弄得一行人哭笑不得。如今光景，也是如此。
＊彭彭以學研社夏仁諺筆名發表於橙新聞 http://www.orangenews.hk/topic/system/2017/12/18/010079538.shtml (2017.12.19)，本文為同名文章之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