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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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低屋企鎖匙

2013/11/25 08:41:41 網誌分類: 生活
25 Nov
        讀《薄扶林村:太平山下的歷史聚落》一書,翻到裏頭一家關國強士多的故事,事頭婆一開始談到:「好多人會放低屋企鎖匙,返嚟就嚟呢度攞,有啲人本來都唔識,經過買嘢,咁後來熟絡了都擺低鎖匙。後來大家啲信都擺呢度,放到滿晒,郵差好開心,唔使分信。如果我哋出咗門,對面南園嬋姐會幫我哋收,大家已經好習慣。」跟現在我們住在屋苑的,鐵閘深鎖,互不理睬的自然是差天共地。士多、事頭、街坊鄰里,這些,曾經不為薄扶林村所獨有,現在,都成城中的瀕臨絕種東西了。

        別輕看一條鎖匙所彰顯的意義。讀上則故事時,我聯想到擁抱街道文化的已故作者簡.雅各布斯(JaneJacobs),在她著名的《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TheDeathandLifeofGreatAmericanCities)一書中,也談到一則鎖匙的故事。書中論及「人行道的用途:交往」一節中,為了闡釋一個好的城市街區,在人們維護基本隱私與相互交往和幫助之間經常取得微妙的平衡,雅各布斯便以交託鎖匙作例子。別以為交託鎖匙的故事只發生在「鄉村村落」,雅各布斯說:「在紐約,人們出門時把鑰匙放在一些店舖裏,讓他們的朋友自己去取,這是一個很通行的習慣。」人們交託鑰匙的地方,可能是就近的一家熟食店,也可能是一家雜貨店、糖果店、咖啡店、理髮店、肉店、書店、花店、麵包店、小吃店不等,這情況不僅發生在雅各布斯當時所住的西村,在其他紐約街區,遠至哈林亦十分普遍。

        人行道上的小店,成為街區人們鑰匙的託管人(custodian),雅各布斯對這微細生活的觀察和分析十分有趣。託管人出於善意(goodwill)行之,把鑰匙交下的人亦明白託管人並不因此而承擔責任,一切建基於信任;而更重要的是,那託管人非常明白鑰匙與鑰匙主人私生活之間的界線,店主在自己店舖裏設一個專櫃放置街坊鑰匙,但不會因此八卦人家家事,僭越進別人的私生活中。很多不同形式的交往在人行道上的小店進行,店主閱人無數,但不會想到進一步擔當關係介紹人的角色。這一切微妙的平衡,在民間生活不言而喻地進行,而一旦這種服務形式化,如出現由上而下的規管化,則完全成了另一回事,以至行不通。

        我不知道這種街區生活,現在是否仍能保存,但起碼在幾十年前,在雅各布斯上半輩子生活過的紐約,曾經十分普遍。由是我想到,如今我們說到城市與鄉村(cityandcountry),每每把它們完全對立起來,但正如城市論者LouisWirth在其名篇〈都市主義作為一種生活方式〉(UrbanismasaWayofLife)中提到,城市早期的人口也是從鄉郊徵引而來,城市或多或少,必然存在更早時期民間社會(folksociety)的生活印記,不能想當然地把都會和鄉村當成兩種完全割裂的性格類型。只是這幾十年的變化可真巨大,城市士紳化、街道文化和小店式微、民間交往被導引至高度規管化的「共公空間」,如今,交託鎖匙這回事,聽來若不像一則「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老好神話,便成了只能成為「世界歷史遺跡監察名單」之列,只屬於開埠之前已存在的「都市鄉村」(urbanvillage)生活遺風。今天,當你遺失了一條鑰匙,叫天不應叫地不聞,或是想着找開鎖匠破門入屋的時候,請記一記,我們遺失了比一條鑰匙更多更多的東西。文︰

        潘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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