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哲：日本地獄國彼岸在溫泉（For Missionary Also）

    七一不提七一，算是我對香港2014年非理性的泛政治氛圍的消極反抗。

    我接續六篇文章以前講中國人的此岸與彼岸，講日本人的彼岸觀念，第一出發點是一樣的，因為心中一直思考，福音可以傳到日本嗎？

    耶穌離開世上以先，留下了兩句話：

    「所以，你們要去，使萬民作我的門徒，奉父、子、聖靈的名給他們施洗，凡我所吩咐你們的，都教訓他們遵守，我就常與你們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

    「但聖靈降臨在你們身上，你們就必得著能力，並要在耶路撒冷、猶太全地，和撒瑪利亞，直到地極，作我的見證。 」

    一句提及萬民，一句提及地極，我小時候看日本動畫長大，很感動，很激昂，但是呢，在他們的文化中，耶穌的影子很飄渺。對小時候的我來說，這是個大矛盾，我想不明白。

    現在，翻開地圖，研究文明，可知人類的起源多半在非洲，伊甸園如果要說位置，應該在美索不達米亞，又稱近東，挪亞方舟最後停泊的地方是土耳其亞拉臘山，聖經的歷史明顯在中東一帶發生，不論亞伯拉罕、約瑟、耶穌，都曾去過埃及逃難。而且，世界產油大國都在中東一帶，明顯古生物們多半都死在那兒，如果要說世界有中心，很難否定中東就是中心。那麼，從中東往東西走，最遠的地方恐怕可以稱為地極，往西橫過大西洋就是美洲啦，往東去，大陸盡頭在俄羅斯，然而俄羅斯大，比中國還要接近中東，那末位於東方最地極的民族，就是海上孤獨的島國日本了不是？

    視乎福音傳日本文化差距之巨大，我不由得心想，日本就是地極。這個想法真不真，沒有關係。重要是，我的心想着的是日本人，想他們是怎麼生存，怎麼看待這個世界，聽到西方傳來的福音，他們心裏的感受是如何。

    首先，很簡單，有一個世俗得很，功利得很，又片面得很的福音命題，我覺得傳到日本肯定會被日本人無視的：「信耶穌得永生，上天堂，不信落地獄。」可是，這是個福音信仰給人的第一個直接印象。第二個命題雖然都是福音的重心，但對日本人講，也是多半會被無視掉：「罪的工價乃是死。」

＊講述各種日本地獄諷刺故事的漫畫作品《鬼灯之冷徹》。鬼灯不是甚麼，而是連閻王也敬他十分的腹黑副官，辦事效率超高，紀律嚴明，連閻王想偷個懶，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稍為對日本有點認識的朋友，都會知道，地獄血池拉麵是日式平民美食，在別府，地獄溫泉組合全國聞名，以泉質豐富見稱，紅色泉叫血池地獄，白色泉是白池地獄。

    每逢2月3日，撒豆節是用豆跟地獄惡鬼玩遊戲的節日，地獄惡魔是日本人的吉祥物，頭上頂兩隻可愛小角，嘴裏長出兩隻尖獠牙，穿豹皮衣服的那種鬼。在登別溫泉除了熊人，就是這些鬼在招呼客人。

    文學作品來說，芥川龍之介寫的地獄變深入民心。藝術方面，河鍋曉齋以地獄為題材，畫了許多地獄極樂圖。日本人又愛妖怪，鳥山石燕百鬼夜行圖描述晚上百鬼夜行，由古代都今日都一樣受歡迎。

    在日本，彼岸不是天國，是地獄。像極了地獄的溫泉是他們卸下白天苦勞享受極樂的領域，地獄溫泉不是時時可以去，但晚上燒一鍋熱水，一家人輪流去洗，卻是像地獄一般的極樂。

    潘乃德小姐在《菊與刀》指出，日本人的成人世界有着很多情義束縛，他們為各種社會束縛願意忍受一切，但同樣地，日本人為自己設立了很多絕對自由地帶，例如性愛、醉酒，還有一樣－－童年。日本人對小朋友出奇地體諒，他們愛怎樣都可以，只是當他們長大，就要肩負起成人的擔子，為家族存亡及名譽在世界拼搏。

    潘乃德明確指出，日本人不需要天堂，他們的童年就是天堂。

    日本人民族特色，潘乃德已介紹得很清楚，但還欠一個概念來總括，我相信那就是「社會領域高度分化，但領域與領域雖然涇渭分明，但又非常接近」。上班是絕對理性的殘酷現實領域，下班後是絕對放縱的地獄領域，按年齡分，兒童活在天國，成人活在現世，老人也是位於超越束縛的自由領域，自由度是U型發展，即成人自由度最低。地理上市街是現實領域，但通過鳥居，進入神社，換上浴衣，卻又立即進入自由的神域。

    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度，是此岸與彼岸如此的接近。

    罪嗎？他們不會去分，正如潘乃德指他們是羞恥文化，真正難於忍受的刑罰是社會的放逐，比死還難受，所以肉體生死對日本人來說不是頭等大事，犯罪也不是最大禁忌，丟臉才是最恐怖，一個人丟臉，不是自己一人受辱，是全家受辱。為了維持自己及家族的面子，即是犯罪，違背良心，這罪不得不犯。犯了又如何，死之懲罰對他們沒有威嚇作用，受到社會放逐才是最可怕。在地獄受刑，有一家人一起受刑，是禍，也是樂。對於當自己已經死了的人，宣揚不死的信仰，於他們何益。犯罪又如何，我等已活在地獄，也樂在地獄，你還可把我拋到哪兒？

    為甚麼日本人是如此的生存？我當然不知道確實原因。但可以想像，一個經常地震，甚麼都可以在一夜間突然失去，卻又恆常接受大自然溫泉恩賜的國家，在現代文明期以前一直被大海包圍，孤獨地生存。他們對於死亡，肯定不會當作陌生，而是視為理所當然。日本人如果在菲律賓因人質事件被槍殺，是不會窮追猛打向阿基諾索償的。對於死的觀念，我們跟日本人，壓根兒水平就不同。

    為主作見證，就是把耶穌的事及耶穌在自己身上所做的事告訴別人，很簡單，但人一般把作見證變成講道，講一些抽象度十分高的道理，抽象道理西方人會受，但也不夠，何況不是down to earth，而是down to the hell的日本人。

    跟日本人說述福音，關鍵詞不是死、罪、天國、地獄，而是絆、以馬內利。為甚麼？因為日本人的黑暗，是放逐與孤獨，而最大的福音則是同在和結連。

    基督教並非沒有傳入過日本，也不是沒有產生過影響，明治維新初期，日本開辦了很多所教會學校，特別是女校，養育出很多虔誠基督徒女性，只是這個風氣只維持了幾十年。今日，日本人結婚還是會用基督教儀式，因為很浪漫，但死亡時儀式變成佛教，平常生活仍然是不須要全身心投入的神道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