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動畫] 基督教在日本：由純潔的瑪利亞講起

    有一次，教會來了一位述職宣教士，他是華人差會派去日本宣教的，我雀躍地去參加他的分享會，想着可以通過他的分享，更加了解日本人基督教會的狀況。

    但完了分享，我感受到的卻是絕望。該名宣教士三四十出頭，一家到日本住下了，他在日本辦的小教會人數長期處於低位，查經班來去都那幾只小貓。在他的分享中，一副口吻話等候神新的呼召，在我聽來，其實是在日本失敗了，做不起來，所以想臨陣逃脫。這種華人宣教士無法在他國立根的事，已不是第一次聽見，另一位去法國宣教的華人女教士，也是一樣，完全沒法子把教會做起。

    是日本人和法國人冥頑不靈，不願認識基督，所以宣教士只得撤回嗎？我倒是不這樣覺得。再說，選擇日本宣教，我還能理解，華人到法國這個在中世紀長期信奉基督教的地方宣教，我着實摸不着頭腦。難道華人認識基督，比法國人還要深入？當今法國人也許很多已放棄基督教，但對於一個具有深遠基督教歷史之國，當地人離開基督，斷乎不可能因為他們未有聽聞聖經故事，只可能因為他們的文明發展，讓他們在宗哲思維上發生變化。如此，華人教會不先去深究法國人的當代宗哲思想，卻妄想在法國建立教會，不是太過天真瀾漫嗎？

    日本的情況，表面上看，是日本人不認識聖經，但這種看法是大錯特錯。早在日本戰國時代，日本就已經有信奉基督的大名，也就是信主的軍閥或諸侯，例如中日朝鮮戰爭的幕後議和黑手小西行長，就是天主教徒。及至二十世紀初，明治維新引入西方文明，推動現代教育，也曾一度容許西方教會在日本建立天主教學校，這類學校，尤以女校為多。只是接近二戰，日本本土軍國思想抬頭，日本再度排斥基督教而讓基督教式微。也就是說，日本人已有幾百年認識基督教的歷史。

    及至當代，我們能說日本人不認識聖經嗎？不能。我試從日本ACG文化入手去講吧！

    1996年，日本世嘉及RED公司推出大正浪漫戰鬥遊戲櫻大戰，故事就已引用了聖經典故，歹角葵叉丹諧音撒旦，帝國華擊團副司令藤枝菖蒲先後化身惡魔女及大天使米迦勒，代表上帝與叉丹對話。

   1997年動漫大師安彥良和發表日本第一個直接描寫耶穌的漫畫作品。故事當然滲入了作者自己很多的詮釋，安彥對耶穌事蹟的態度是懷疑論的，在他的故事中，耶穌墓中的天使其實是耶穌的一位信徒，他把這信徒當成主角來寫，故事讓耶穌的復活成為這位信徒的謊言，而耶穌屍體是他拿去的。姑勿論這種懷疑論是否成立，但一位作者能如此深入描寫耶穌的故事，他首先就必須深入閱讀聖經。

    同年，著名動畫大作新世紀福音戰士播出，故事中引用了多樣化的聖經宗教符號，包括使徒、亞當、死海文書、被排除在聖經之外的猶太傳說中另一個夏娃莉莉斯等等。要能寫出這樣的故事，作者也必須先能深入了解聖經正典以及相關的文化傳說。

    另外，在長青卡片遊戲《遊戲王》的卡牌中，載入了大量天使系的卡片，卡片系統對天使等級的分類及複雜性，早就遠超我等華人信徒的淺陋見聞。

    2015年春，再一齣以天主教歷史為主題的動畫播放完畢。《純潔的瑪利亞》以14-15世紀英法百年戰爭為背景，直接描寫中世紀歐洲在教庭支配下的戰爭故事。故事中的主角瑪利亞，其身份是後來被歐洲人獵殺判處火刑的魔女。當然，在這時期獵巫還未到達最高峰，但卻是已經有了異端審判及對女巫施刑的先例。故事中的瑪利亞，不喜歡人類戰爭，一有戰爭，就會以魔法加以阻撓。然而，瑪利亞這樣做，卻不受歡迎，因為信奉天主的人類，不論英格蘭還是法蘭西，都認為瑪利亞是在阻撓他們建立戰功，特別是一些以戰爭混飯吃的傭兵，其生計更是因為瑪利亞的干涉而大受影響。瑪利亞真正幫到的，只有因為戰爭而令家庭破碎的婦孺。

    另一邊廂，監督谷口悟朗沒有讓上主緘默，他借用大天使米迦勒以及神的代行人先知以西結為代表，在故事中表達上主的意見。當然，這是否準確反映上主的想法和意見，是一個大問號。故事中，作者迴避了耶穌的事蹟，並設定上主的立場是不對人類戰爭加以干涉，也不允許魔女瑪利亞去干涉，由米加勒傳話，對瑪利亞的行為發出警告。

    故事對主的意見反映固然可能有偏差，然而，故事也帶出了一些有意思的對話和反思。有一幕，瑪利亞吸入教會從另一位魔女買來的葯煙，失去了魔法，結果被捕。在獄中，瑪利亞對教士貝納德提問：如果上主不介入人間，那祂跟不存在有何分別？當然，耶穌降生就是主介入了人間，只是其介入方式跟瑪利亞強行用魔法阻止戰爭不同而已。劇情發展意想不到之處是，教士貝納德因為瑪利亞的提問得到了啟蒙，認為接下來的歷史應該由人類做主，人類應該脫離神權統治。貝納德這個想法，並非空穴來風，明顯是預表了十六世紀開始歐洲人的文藝復興及啟蒙時代的來臨。由十六世紀開始，歐洲人通過啟蒙擺脫教會的控制，也就是歐洲人拋棄信仰的重要歷史轉捩點。

    在前十二集，谷口監督讓米迦勒扮演上主的傳話工具，讓這位大天使看起來很沒主見似的，但到了第十三集，卻讓米迦勒對瑪利亞身邊的人進行了一個超時空街訪，詢問各人如何判斷瑪利亞，有的人認為瑪利亞搗蛋，有些人當瑪利亞是好鄰舍。結果，呼應聖經中好鄰舍的比喻，米迦勒宣判瑪利亞不是魔女而是好鄰舍，而且還笑了，令周圍的人無法相信，因為其他人一直認為米迦勒只是單純上主的傳話工具，而工具不可能有自己的意志以及不可能會笑。被啟蒙了的教士貝納德遇到前來訪問自己心聲的米迦勒時，表示無法接受天使竟然會超出工具的角色，過來查問人心，不停叫米迦勒消失。這自不然會遭受天罰，結果故事安排貝納德變成一堆鹽。也許因為這樣，人類的啟蒙時代再延遲了三四百年才來到。

    凡此種種由日本人創造的ACG作品，都反映出一件事：日本人對聖經的認識，不是無知，相反，是比華人教會還要深入，特別是反思的層次明顯比華人教會還要高。簡單來說，不是日本人和法國人不認識聖經，而是他們對聖經的認識太過深厚，華人教會派出的宣教士無法追及，所以根本無法與這兩國之人對話，也無法得到這兩國之人民的尊敬。

    宗教文化深種於一個民族的歷史之中，尤其是有文明史的民族。今時今日華人當宣教士，去非洲澳洲原始部落宣教也許還游刃有餘，但他們去有文明史的民族裏去宣教，是否有那個覺悟，先去把對象民族的宗哲史先讀完才去傳教，是另一個大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