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情緒病

    從廈門回來，累了一天，多認識了一些大學裡的同學，國內大學研究生，很多都是離開家鄉，到另一個市的大學唸書，對他們來說，學校有如一個家，所以我在廈大，沒感到太多功利計算，同學都很友善，很願意幫忙我，只是行政單位有時會顯得有點官僚而已。

    不過，這篇網誌無關這幾天的回國體驗，而是關於近日學校裡的一位國內學生。該名學生，據同事講，是要小心看待，原因是她投訴多，還曾經在老師房門前和宿舍裡哭鬧，有情緒問題。我姑且稱她為思陽（非真實姓名）。

    事件驚動了校方，派出專責輔導員跟進。可以這樣說，思陽被認為情緒上有問題，要小心處理。

    事實上，撇開情緒問題，她在課堂表現其實是超水準，教授的講義，一般同學都不會積極閱讀，他收到講義後不久就全部唸完。做專題報告，他旁徵博引，內容豐富，講解聲調鏗鏘，手舞足蹈，有如一個小教授，倒過來給老師上大課一樣。論學術能力，她的表現明顯比一般同學好得多。

    基於我相信天才多半不為人所明白，我直認思陽的情緒問題，一大部分是因為智商(IQ)過高，情緒商數(EQ)不足所致。一般來說，智商過高，但沒受到適當引導的人，說話通常會加入大量普通人不明白的概念，從而加深他與同伴間的思想隔膜，加上離鄉別井和文化衝擊，出現情緒問題，在我看來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後來我和她會見，我說我猜她的智商應該接近120，她告訴我，我猜對了！

＊周星馳在《回魂夜》演捉鬼專家，來自精神病院，他的說話，無人相信。

    一次，因為作業偏離了主題，分數大跌，聽說思陽又哭鬧一場，作為有關科目助教，我在輔導員安排下再次會見她，談了近一個小時，話題集中在如果完成餘下的作業。她的主要問題，是對大學教育擁有過高理想，並把作業當成自我實現的手段。我如實告訴她，作業不是給你實現自我，做你喜歡挑戰的題目，而是讓老師知道學生學習果效的工具。我勸她，要挑戰自我，可以私下做，但不能寄望在作業裡隨意做。結果她似乎接受了。

    就從我們會見可以得到共識而結束，我心中判定她的情緒問題，不是沒得救的程度，因為達成共識，其實是個人思維中仍存有充份理性的證明。

    德國法蘭克福學派哈伯馬斯有個理論，談及「溝通理性」如何維持人的精神狀態和社會穩定。如果一個社會裡，某些人長時間不能與他人以「溝通理性」相交，即所有溝通都只求目的，不問是否相互理解和達成共識，就會產生精神問題。

    思陽的情況，個人猜測其中一個問題，應該是她長時間缺乏符合她水平的溝通所致。當然，來自單親家庭的背景，也是有相當的影響。

    她每次發作哭鬧，都讓周圍的人傷透腦筋，嚇壞周圍的人。但我對同事說，我不會當她是問題學生，反正她又不是一天24小時都在發作。

    試想想，為何她在輔導員面前要哭過不停，來到我那裡又不會哭呢？

    很多人認為情緒有問題，必要吃藥。但據我所了解，精神科藥物，一般效果是令患者思想遲緩，不能思考，從而減少患者發作，少一點給周圍的人造成騷擾而已，根本不能幫助患者解決其心病之根源。

＊天才畫家梵高，被社會判定是瘋子，他的內心世界，誰能理解？

    情緒病人康復的救命鑰，實在不是藥物，而是能長時間陪在身邊的人，可以與之以體諒和理性溝通的朋友，或者一個含有這些人在內的社區。他們的問題，在於對人絕望，因為沒有人願意用誠意回答他的疑惑，所以絕望了。也因為長時間缺乏溝通，他們對世界的理解，產生了歪曲。

    不過，這種朋友或健康的社區很難找，養尊處優的精神科醫生也不會願意一天24小時陪伴病人聊天，直到他們好轉。而且，陪伴情緒病人也不容易，因為病人一旦發作，旁人都會受累，自己情緒也會受到困擾。為此，醫學界普遍認為情緒病人必須服藥。但要知道，藥物令病人不能思考，不能與人正常溝通，這意味著，吃了藥之後，也無人能夠幫助病人回復過來。

    我自己曾嘗過焦慮症的滋味，也有親友出過情緒毛病，情緒病見得不少。曾有一位移民舊友，他從美國給我電話，說美國政府送了他進精神病院，他正在那裡上電腦課程，福利也好，住得很舒服。我問他，你出了甚麼事，政府要送你到病院？他告訴我，他只是對著樹木講一些詩篇而已。我只是哦哦哦的聽他說話，直到收線。我想，他不錯啊，政府養起了他呢！我這位朋友，其說話比思陽更難理解。

＊瘋狂科學家羅亞與加里。

    日本漫畫《銃夢》裡頭，有一幕是瘋狂科學家羅亞告訴兒子：世上沒有所謂瘋狂，只有一千種不同的精神面貌。

    在不同的精神病中，有很多並不涉及暴力傾向，只是患者進入一種精神狀態，不能與社會好好配合，社會只好把他們困起來，讓他們不能騷擾其他所謂的正常人而已。但其實在崇尚工具理性的現代社會中，有幾多人可真正遠離精神困擾？很多這類情況，只是病人不幸地在社交上和語言上出了問題，只要有人願意與之交心，基本上都可以挽救。

    心病還須心藥醫，這句話有多少人真正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