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場上的科學症候群

    「科學症候群」這名目，花了好些腦力才想得出來。(見頁尾Note)

    近幾年來，學會了炒股，朋友多左，錢少左。縱然終於在股壇上有點領悟，但也只是做到打和，沒有進一步虧大錢。而且不再輸錢的原因，可能只因下一次金融風暴未到而已，也未必是因為自己的進步。

＊在文明帝國遊戲中，華爾街已成為國家奇觀。

    對於全職炒股可以維生這想法，四五年前曾是我的憧憬，但今日的我早就把這白痴的想法完全放棄。然而，正因為自己炒過股，親友間反而多左話題。又正因傾講多左，我才發現許多親友相信炒股可維生，當成職業。

    親友跟我講圖形和模型，同我講睇好睇淡，講得就像他們交完學費之後得出來的新模型，能對應股市上的一切波浪，令他們成為贏家。就是坐巴士時，我也聽到有人在電話教朋友睇圖表，測市況，仿佛自己已然把股市掌握在手一樣。

    聽到這些話，我就想起圖表裡的陰陽燭，在過去幾年無數次插穿不應穿破的平均線，又無數次升穿不可能升破的上阻力位。股市，真是我們可以把握在手掌心裡的東西嗎？

＊是不是有人教過你，所有平均線都有阻力？誰教你的？

    這些人們，擺明同是老散，但我猜他們骨子裡不曾認同過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是老散。他們多數屬於中產階級，受過良好的西式科學教育。這就是他們的特點。

    我有一個信念－－這個社會的財富掌握在世界少數坐在金字塔尖的精英手中，具體來說就是在華爾街和白宮工作的那班人，或許也包括了少許中南海、永田町和歐盟裡的人。他們以科學和經濟力量做成一個永不會倒下的虛構國家形象，以這虛構國家形象的未來作為擔保大印鈔票。如此，財富便不知不覺跑到他們手裡。

＊科學給人虛幻的假象，以為憑人類雙手可以把握世界。

    同時，每個國家或地區也有些既得利益階層，即是受過西方科學教育的中產階級。他們在社會中領到不錯的薪水，然而科學方法教導他們，世界上一切都有普遍原則，只要把這普遍原則當成客體去研究，就一定可以征服和把握它，而股市就是一個可以讓人征服的客體。所以，「研究圖表，可以幫你把握先機」，又或者，「用算式尋找價值錯配，用價值投資法，就可以把握財富。」

    由於中產老散都在自己的科學領域中取得過成功，例如校長在教育上「成功」，醫生在醫學上「成功」，電腦工程師在IT上「成功」，所以他們大都相信科學方法可以同樣搬到股市，幫助他們獲勝。結果一般來說，單是交學費已讓他們把高收入的大半歸還市場。這時候，他們準會認為，自己已找到一條方程式，保證有效，例如STC大於N%時，某個指數就會發生逆轉之類。然後，他們會把更多積蓄奉上。

＊早在人類學會回收廢物前，人類已完成了最偉大的回收系統－－股市財富回收機。

    奉上的金錢哪兒去了呢？還不是又回到了那條臭名遠播，但又同時是萬人景仰的華爾街去了嗎？聰明的美國人從來不會把錢放入國庫，都放在華爾街。國庫的負數值是他們正資產的來源之一，賺來的錢誰會拿去填這個深淵？

    這一個就是地上最完美的財富轉化、生產及回收系統，其背後賦與它無上權力的，正是科學。

    我去廈大唸書，有朋友質疑我幹甚麼去找大陸學校，其意是大陸大學靠不住。然而，我正因為去廈大人文學院唸書，才領悟了現代科學和理性的缺陷在哪裡。廈大楊春時教授講，科學屬於現代性思維，是一種主體性思維，人以自己為主體，把世界上一切變成客體，當成物件來研究、把握和征服（這也是福柯和哈伯馬斯等學者對現代的批判）。但現代性思維不能處理精神現象，因為人不是物，不是純然的客體。

＊如果香港人至今還認為大陸大學很「梁」，那就如他們廿年前稱大陸人做「阿燦」一樣，往後都將要自己嘲笑自己昔日的無知。

    股市把一切買賣變成非人化，或者說偽裝更佳，每個人買賣時，都看不到對手的樣子，也聽不到對手的聲音，只看到一組又一組的數字。數字是物，不是人，所以中產老散認為他們在處理一個物件。其實在股場背後的對手，個個贏家都係IQ140以上的高人，自己只是在金字塔食物鏈最底層的老散而已。

    我Indy生平最愛的活動，就是人對人的競賽遊戲，包括象棋、橋牌、卡牌對戰遊戲、柔道、太極推手、股票買賣等等。我也享受輸，每次輸都讓我知道，我的對手不是物件，而是一個跟我一樣有智慧的人，而且他的智慧、意志和力量比我還強。

＊丁蟹曾教識我們，股市是人與人之間的戰場，不是一件人畜無害的物件。

    這就是所謂的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遊戲是主體與主體之間的較量，並非人征服一個物件那樣簡單。當有任何中產老散認為自己只是與一個無感情、無智慧、無痛楚、無意志的市場定律交易，如果給我知道，抱歉，我會在心中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不過，別問我是不是不要投資，我不知，因為就算不投資，通過通脹我們的資產一樣在被人蠶食。而通脹根本不是自然現象，而是人為現象。而且看通一點，沒有人能在死後把財富帶走，財富省儉一點，一生夠用不缺就不錯了。如聖經所說，當積財在天。

    相似的「科學症候群」正在全人類的活動領域作怪，另一個重災區就是教育。當有一位老師話「我教好一名學生」時，他就是把自己放在句子的主語位置，成為主體，同時把學生在賓語位置，即object，亦即是主客關係中的客體。換言之，老師把學生當成客體而物化了，把學生當作物體，無視其內心的思想和主體性，其結果是學生變成一團會走路的肉，不再是人，誰能寄望一團肉能成為未來社會棟樑？

    學校裡的「科學症候群」，有機會再詳談。

Note: 所謂「科學症候群」，我用以指人類習慣以科學方法研究世間一切，以為科學萬能，無視研究對象自身的意志，造成反效果，但仍不知節制的病態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