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cebook: 論爭與和諧

    網絡上有一現象，從前不會意那是多麼的普遍自然，今日涉足其中，逐漸明白。

    這現象英語稱Flamming，我們姑且叫做論爭，但Flamming意思更加傳神，Flame代表火，Flamming即網民在網上為議題火併。這現象甚至有專有名詞稱為Flamebait，即為惹火之言論（惹來火焰的餌），整場網絡論戰火併的引火線。據說，有些人特別喜歡留下惹火言論，撻着論爭。

    這些，都是我在Wikipedia讀到的。讀到Flamebait一項，我頓了一頓，心想：「這難道是指我這一類人的言論？」近來，Facebook朋友把我拉了上去，一會兒Candy Crush，一會兒請你讚好他們的專頁，我本來很少上fb，結果最近常常上。多上fb之後，看到許多言論，特別令我看不過眼的是一堆仇視內地人的言論，有些人專門張貼內地人的窘態新聞，例如內地婦讓小孩隨地小便，或者內地人獵熊無人道之類。在我們這類與內地有正常接觸的族群來說，內地人不是敵人，是朋友，而且我們知道，他們很多都非常文明有禮，但在一個13億人口的國家，要是有1%鄉下人不文明，來到香港讓孩子撒了一泡尿，給一個手機拍到，傳到網上，其他99%國人也被當成這等不識禮數之婦。

ｆｂ娘

    這等言論，證據確鑿，我不能否認。但有時一兩則論點有些薄弱的，我就忍不住留下Flamebait，結果是惹來無情的反擊。

    最傷心的是，有一些榮升教授級的朋友，因為觀點不同而吵起上來。我以為教授級人物一定用理據還擊，誰知到底竟然還我一句「廢話」，而不是理據。最後，還給訓話說：「你在fb跟人討論是這麼serious的嗎？」

    教授說，fb是說笑的地方，不是用來做學術討論。今時今日fb日日刀光劍影，我不明白教授為何可以還如此樂觀，認為fb是純粹說笑的地方。就算說笑，還我一句「廢話」也太過份，我每句話都確保有起碼的根據才寫上去的啊！（事件已告一段落，大家說了Sorry過中秋，以後怎樣未知。）

    聽說呢，已經有研究指出，Social Media如fb，不但不能促進理性交流，反而促進偏見更深更激的族群的成長。也許，人的本性並不渴望理性。聖經說：我們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fb反映的是，一堆偏行己路的人指責另一些人偏行己路，並不注意到自己也一樣是偏行己路。在左的人看到其他人很右，在右的人看到其他人很左。在左在右本來不是問題，問題是大家都認為任何人不站在自己這一邊，就是不文明，或是執迷不悟。

    最近，一個漫畫組織看上我的一些宅文，邀請我幫手投稿，充實其網站內容。我與站長認識不久，很快就發現大家政治立場不同。我跟他說：「我有少少親建制，你未必喜歡，我答應寫稿不談敏感話題，如果你覺得我跟大家不咬絃，趁早踢我走會好一些。」對方話：「唔緊要，大家為興趣，可以合作。」隔天，我寫了一篇稿，隨興寫到末段，提到中港矛盾，對方收到稿，說這內容不能出。（這是我忘記自己承諾，對方沒有錯！）

   因內容審查而要修改稿件這種事，我非常熟悉。本來我在兒童快報工作，寫每一篇稿，都在擔心甚麼可以寫，甚麼不能寫，有時忍不住寫出來了，副編也會拍膊頭，要求改稿。內容審查，自我審查，本來在每一個媒體裏面，都是例行公事。所謂媒體是社會公器，內容不得偏頗，只是新聞專業的一廂情願。言論自由不能求於單一媒體，只能求於整個媒體環境。每個媒體運作都需要大量資本和人力，老闆或主持人出錢出力，要求媒體不反映老闆或主持人的立場，道理上也說不過去。

   想到這兒，我頓悟了fb為何特別惹火，特別多Flamming。這是因為fb營運者真正隱藏於背景，對平台上的討論金盤洗手，絕不干預。正因為營運者不做審查，在放棄操控內容的同時，也放棄了維持秩序，所有意見都可在平台上自由發表，並找到受眾。大量相反觀點在網絡接觸，論爭自然一觸即發，繼然天天爆發。

    這狀況在傳統紙媒和廣播媒體時代從未出現過，因為傳統媒體有守門人(編輯、採訪主任等）把關，維持某種權力秩序。我們可以把網絡視為剛被歐洲人發現的美洲新大陸。一班白人踏上新大陸之後，第一件鬥快做的事，就是到處插國旗，然後打到七彩，看誰成為新大陸的霸主。然而，地有限，網無限，在大陸上任何人都會有機會給打到無路可逃，被逼投降、撤退或戰死，結果形成某勢力一統天下的局面。但在網絡世界，沒有所謂的死角，沒有窮途末路，只要一把聲音還有人讚好，也能獨自躲在一隅與同道中人互訴心中情，成為一個小族群，沒有人能真正一統網絡。

    正因如此，網絡把本來弱小的聲音全都養得肥肥白白，而且讓偏執的可以更偏執，偏生fb的交友功能把人的網絡織得天衣無縫，而且讓大家本來只在家中說的悄悄話，都搬到公共頻道上去，令本來無人知的偏見妄想都公諸於世，引發火爆論爭。

    老實講，如果不是fb，我也不知道某朋友反共反到上腦，也不會給朋友「教訓」，也不會讓我變得如此惹火。

    向來主張言論自由的我，雖然仍然相信言論自由，但經過這些難受的Flamming，我竟有一刻覺得綠壩這種和諧工具很可愛。

綠壩娘

    正如我以前說過，核心價值並不核心，它們好像很核心，只因人思辯能力不足，無法進一步討論這些價值的片面性，所以只好放棄討論，然後把該價值當成尚方寶劍或金科玉律般信仰，又時而祭出，當成咒語來驅逐他人。

    言論自由是很高的理想，但這所謂的核心價值一樣有片面性，它讓人忽視了言論自由本來的目的，不是讓人亂說話，而是讓觀點不同的人可以說出心聲，然後互相了解。當人不再願意互相了解，而沉醉於仇視他人的樂趣之中，不斷轉發農婦的窘態來進行集體嘲笑，言論自由也失去它本來應有的功能。

    在這篇反思文章裏，我再一次論證了核心價值一點也不核心，也找到了Social Media充滿Flamming的理由。fb沒有秩序，把人與人之間的潛在矛盾無限激發，它強調友情，卻給與大家的友情fb火鍊一般的考驗。做咗幾十年人，我早已明白，只有吵了架，但仍然係朋友的，才是真正朋友，吵架對檢驗和鞏固友情非常有效。然而，吵架也讓我發現，有某些朋友，到頭來只是我一廂情願認為他們是死黨，實際上大家只夠得上是點頭之交而已。